韓淑娜那張被“無量業火”燒成黑洞一般的臉,對着我吃力的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發出什麼聲音,然而那沒有嘴脣的口中,只能虛無的徒然張合着。
我想叫身邊的初一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喀拉米爾山區以前有沒有過這種先例,被燒死的人還會發生屍起?但一轉頭,卻發現原本一直在和我說話的初一不見了,只有寒夜中的冷風夾雜着大雪片子呼呼呼灌進冰牆。
我心中似乎也被風雪凍透了,全身突然打了個冷顫,坐起身來,再一擡眼,初一就抱着獵槍坐在我身邊,舉着他的皮口袋,喝着青稞酒,再往放置韓淑娜屍體的地方看了看,上面的積雪沒有任何痕跡,原來剛纔打了個瞌睡,這麼短的時間裡,竟然做了個噩夢。
若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不奇怪,可能是在這個漆黑寒冷的夜晚,連續看到詭異的雪山金身木乃伊,以及韓淑娜被燒死的慘狀,那景象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所以纔會做了這麼個怪夢,但那夢境中的恐慌感,真的很真實,也許是有某種微妙的預兆?
初一在旁邊將皮製酒囊遞給我:“剛剛說着話你就睡着了,我看你今天是累壞了,我把酒燙熱了,你喝上兩口,青稞酒的神靈,會幫你緩解疲憊的身軀的。”
我接過酒囊灌了兩大口,站起身來,還是想要再去確認一下,我必須親眼看到那“雪丘”下韓淑娜的屍體沒有變化,才能安心,以前也和她打過交道,就算沒有,這次也是同夥,我可不想等她的屍體發生了什麼變化再做處理,那就是可能要損毀她的遺體,最棘手的問題莫過於此。
誰知我剛一起身,忽然聽得冰牆後,“嗖”的一聲長鳴,一枚照明彈升上了夜空。這是我們紮營時,爲了防止惡狼的偷襲,在外圍設置的幾道絆髮式照明彈,都是安置在了幾道冰丘後邊,那時從外圍接近營地的必經之地。
照明彈上有一個小型的降落傘,可以使它在空中懸掛一段時間,寒風吹動,慘白的照明彈在夜空中晃來晃去,把原本就一片雪白的冰川,照的白光閃閃,晃人耳目。
就在這白茫茫的雪霧中,十幾頭巨狼,暴露在了照明彈刺眼的光亮之下,這些狼中最近的,距離我們壘起的冰牆,已不過十幾米遠。它們果然是藉着鵝毛大雪的夜幕過來偷襲了,我見離得近了,紮營的時候,曾經分析過這裡的冰川結構,這個季節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下過雪了,輕型武器的射擊聲,並不容易引起雪峰上的積雪崩塌下來,於是索性就拽出M1911,向後一拽套筒,擡槍射擊,初一也舉起他的獵槍,對準潛蹤而至的惡狼,一彈轟了出去。
在雪原上悄然接近的羣狼,可能是想要等到冰牆下,再暴起發難,不料在還有十幾米的距離,就觸發了照明彈,那奪目的光亮使它們不知所措,趴在雪地上成了活靶子。
胖子等人聽到槍聲,也立刻抄起武器跑出來相助,長短槍支齊發,立時就打死了十幾頭狼,剩下三頭巨狼見狀不妙,掉頭便向回躥,也都被胖子用步槍一一撂倒,狼屍在冰牆前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點點斑斑的積血。
就在最後一頭狼被胖子射殺的同時,懸在半空的照明彈也逐漸暗淡,最後冰川又被黑暗覆蓋,只能聽見狂風吹雪的哀鳴,這片位於龍頂冰川的鳳凰神宮,風勢都聚集在下面,雪山與雪山之間的間隙,都是吸進狂風的通風道,而越向上,風力將會越小,到了雪峰頂上,基本上就沒有風了,可以把這片冰川比喻成一個口大底窄的喇叭形風井,加上大雪飄飛,附近的能見度很差。
胖子蹲在冰牆下避風,對我說道:“胡司令,這回咱給狼羣來了個下馬威,量它們也不敢再來,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我這就先回去接着睡了,有什麼事你們再叫我,剛剛正做夢娶媳婦,剛娶了一半就讓你們吵醒了,回去還得接着做續集去~”
我對胖子說不要輕敵,等到勝利的那一天再睡覺也來得及,現在這還遠遠沒有結束,等把白毛狼王的狼皮扒下來,掛在風馬旗上的時候,它們狼羣無首,就不足爲患了。
這時初一說道:“都吉兄弟說的對,這些狼非常詭詐,需防備它們在這裡吸引咱們的注意力,而另外有別的狼從後面繞上來,一旦和惡狼離的近了,就不能用槍了,那會誤傷自己人。”
經嚮導初一這一提醒,我們都覺得有這種可能,初一太瞭解狼羣的習性了,以剛纔這次小規模的接觸判斷,狼羣一定會分兵抄我們的後路,我們的營地紮在輪迴宗教主墓穴旁邊,兩側的遠端都有冰溝,不易通過,雖然前後都設置了裝有照明彈的機關,但也不能全指望着它能起作用。
衆人稍一合計,決定與其在這裡固守,被攪得整夜不寧,還不如迎頭兜上去,在狼羣還沒有從後邊發起進攻前,就打它個冷不防。
初一估計後邊是狼羣的主力,而且它們從那邊過來是逆風,槍聲和人的氣味都會被它們察覺,惡狼們一定是想趁咱們取勝後麻痹大意,散開休息的時候,突然撲上來,咱們要出其不意,就要迷惑它們,而且要行動迅速,一旦讓它們察覺到有變化,今夜就很難消滅這批惡狼了。
Shinley楊說狼的感知能力很強,咱們又是順風,很容易暴露,要怎麼作才能迷惑它們?
初一不答,翻身躍出冰牆,把最近的一具狼屍拖了回來,讓衆人都往自己額頭上抹一些狼血,按照當地人的傳說,萬物中,只有人的靈魂住在額頭一帶,惡狼是修羅餓鬼,它的鼻子和眼睛,感覺不到人體。只能看到人的靈魂,而且人和動物死後需要一晝夜的時間,靈魂纔會離開肉體,所以這死亡不久的狼血中,也帶有狼魂,用它塗抹在額頭,遮住人的靈魂,就可以迷惑狼羣了。
我心想這傳說雖然未必是真的,但抹上氣息很濃的狼血,確實可以隱蔽人的氣味,於是按初一所說,用傘兵刀插入狼頸,這狼剛死,並未凍住,血還冒着熱氣。
每個人都用三根手指沾血,在各自的額頭上橫了一抹,然後帶着武器,關閉了身上攜帶地光源,悄然摸向後面的冰坡。這冰坡大約位於龍頂冰川的正中央,類似高低起伏的冰坡在這片古冰川上有很多,開始的時候我們並未留意,只是覺得這個隆起地冰坡,能起到遮擋風雪的作用,故此在坡下紮營,直到我與shinley楊在冰斗中,確認到了九層妖塔的位置,才覺得這冰坡非比尋常,很可能就是埋有冰川水晶屍的地點。
衆人把明叔和阿香裹在中間,趴冰臥雪,附在冰坡的愣線以下,我們的裝備足以應付極地的環境,這龍頂海拔並不高,而且有言道是:“風后暖,雪後寒”。真正的寒潮要在降雪後纔會來臨,狼羣也會在雪停之前,退進森林,否則都會被寒潮凍死,這時雖然下着大雪,卻並不算太冷,不過縱然如此,趴在冰上的積雪中,也夠受的。
我把手向下一壓,示意衆人停住,我和初一兩人矇住嘴,只露出額頭上的狼血,然後先將頭探出冰坡的愣線,觀看坡下動靜,如果狼羣來偷襲,這裡將是必經之地。
黑沉沉的大地上,只有滿天飛舞的雪片,我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發現,天上鉛雲厚重,沒有半點光亮,能見度實在太低了,四周都是一片模糊朦朧的黑暗,這時候初一扯了扯我的衣袖,把手指緩緩指向坡下,我順着他的收凝神觀看,只見在風雪夜幕之中,有幾絲小小的綠光在微微閃動,由於雪下得很大,若不是初一指點,幾乎就看不到了。
我打開微光手電,對着身後的胖子等人晃了兩晃,意思是發現潛伏的狼羣了,準備作戰,然而趴在地上的嚮導初一,突然躍了起來,衝下冰坡,直奔那黑暗中的幾絲綠光奔去。
我並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難道是發生了什麼突然的變化,但總不能任由他孤身涉險,於是拎着m1911,舉起“狼眼”手電筒追着他跑了過去,身後傳來胖子和shinley楊等人的呼叫聲:“快回來,你們倆幹什麼去?”
初一奔到一處,停下腳步,我跟着站定,正要問他怎麼回事?卻發現雪地中臥倒着七八頭巨狼,狼頸都被鋒利的牙刀切斷,鮮血汩汩流出,有幾頭還沒有斷氣,用惡毒的眼睛盯着我們,但流血太多,已經動彈不得了,死神隨時會降臨到它們身上,我們在冰坡愣線上看到那些碧綠色的狼眼,就是它們的。
初一蹲下去看了看狼頸上的傷口:“是那隻白毛狼王乾的,它們今夜不會再來了。”說完用藏刀把還沒死掉的狼一一搠死,和我一同回到冰坡後邊。
我們把情況向衆人一說,大夥都覺得莫名其妙,顯然我們一開始估計的很準確,狼羣想從後邊偷襲,但不知發生了什麼,狼王會一連咬死這麼多同類,然後悄然撤退,就連非常熟悉狼性的嚮導初一,也不明所以。
Shinley楊踩了踩腳下的冰坡,對衆人說道,這冰川下十有八九便是咱們要找的九層妖塔,魔國的風俗,只有國主與邪神,死後才能入塔安葬,象輪迴教的教主教宗,那些地位頗高的神職人員,都不夠資格,只能在聖地四周的冰窟裡下葬,在“世界制敵寶珠雄師大王”的說唱長詩中,白狼是魔國的妖奴,制敵寶珠大王曾率領軍隊,同狼王帶領的狼羣惡戰過多次。
魔國雖然滅亡了很久很久,但國君與狼羣的古老契約可能還沒有失效,狼羣依然揹負着古老的詛咒,也許狼王發現這裡是供奉邪神的妖塔,不得不放棄原有的計劃,並咬死了幾頭狼來進行犧牲祭祀,這有幾分類似於美洲印第安人關於狼羣的古老傳說,崑崙山喀拉米爾十分也存在着這種事?
聽shinley楊這麼一說,我想起在崑崙埡大鳳凰寺,鬼母的墓室中,曾經有一張巨大的狼皮,以及驅使狼奴的壁刻,所以shinley楊說的這種可能性應該是存在的。
既然狼羣在今夜不會再來襲擾,就可以安心睡覺了,明天還要挖掘最重要的“冰川水晶屍”,於是衆人便返回營地休息。
我突然想起那個噩夢來,總覺得不確認一下韓淑娜的屍體,會十分不妥,但這件事最好還是讓明叔知道爲好,免得引起什麼誤會,我勸明叔最好連夜將她的屍體焚化了,把骨灰帶回去就好了。
明叔這時候已經懵了,正想答應,嚮導初一卻極力反對,距離韓淑娜死亡到現在,還不到一晝夜,她的靈魂尚未離去,以烈火焚燒屍體,她的靈魂也會感到業火煎熬之苦,對死者是十分不好的,那樣會給大家都帶來災難。
俗話說入鄉隨俗,雖然我們不信這套規矩,但不好反駁,衆人只好來到韓淑娜的屍體前,我問明叔能不能不用毯子蓋住屍體,而是捲起來裹住,這樣做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明叔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點了點頭。
我把屍體上隆起的積雪撥開,伸手剛一碰那毯子,心中頓時涼了半截,毯子空空的架成拱形,蓋在下面的屍體不翼而飛了,我猛地揭掉毯子,下邊的冰面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不算太大的冰窟窿,而下面則有條巨大的冰隙。
難道韓淑娜的屍體掉到了下面去了不成?衆人都搶着圍上來觀看,我舉着“狼眼”手電筒往下照射,發覺在深不見底的冰淵下,有個人影一晃,閃進了黑暗的地方,我急忙將手電筒的光束追蹤過去,只見在冰縫間那垂直的冰壁上,有個女人用手腳懸爬在那裡,她是背對着我們,但她的頭髮已經表明了她的身份,那就是韓淑娜。
胖子見原本已死的人又突然活了過來,認爲必有妖魔附體,舉起步槍就想射擊,我將他攔住對下面大喊一聲:“韓淑娜,你要去哪~”
韓淑娜顯然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也感覺到有數隻手電筒在照着她,緩緩的從冰壁上回過頭來,她原本燒成黑炭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慘白,但她那張大白臉上只有兩排牙齒,而沒有眼睛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