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類似於鐘鳴的震動聲響起,整個地下慢慢地升起了慘白的濃霧,我甚至能看見霧氣從身邊飄過。緊接着,這座死一般的地下墳墓中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我對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我還親耳聽到過。棺材在響,這是棺木之間發出的摩擦聲。撞擊聲和摩擦聲在我們四周不斷地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地衝擊着耳膜。其他人顯然都被這詭異的景象驚住了,大家紛紛捂住了耳朵。李教授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一個勁兒地往牆角靠。
我平生還沒見過這等景象,心臟跳得厲害,不過腦袋還算清醒,不至於被嚇瘋了。這樣一看,那個日本人估計早就見識過墓室中恐怖的景象,否則也不至於被嚇成這副鬼樣子。胖子低頭看了一眼門外,然後轉頭爬了過來:“這麼大霧,怎麼辦?”
我說:“這都什麼時候了,誰管它從哪裡冒出來的。乖乖閉嘴,指不定還要出什麼幺蛾子呢。”剛說完,就聽見咔嚓一聲類似骨頭折斷的聲音,濃霧中出現了一道又高又瘦的身影。我和胖子立刻捂住了口鼻,不敢多做喘息。那東西離我們極近,因爲四周全是霧氣,只能看黑影的大小來判斷距離。一瞬間,我全身的感官都被調動了起來,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視線越是無法從那怪物身上抽離。眼見着那東西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們,我已經做好了先下手爲強的準備,管它什麼東西,先來一梭子打穿了再說。Shirley楊似乎看出來我的意圖,強按着我的手,然後指了指門外。
胖子離門最近,偷偷看了一眼,然後果斷地縮了回來,對着我拼命搖頭。他們兩人同時阻攔,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眼見着那東西逐漸逼近。隔着那層冰冷的霧氣,我能清晰地看見正在行走的屍體全貌。不同於平日見到的殭屍,它雖然四肢僵直,全身的皮膚血肉已經乾枯脫落,但依舊在以一種近乎於直立行走的姿勢踉蹌着朝前邁進,身體不停地左右搖晃,像喝醉了酒一樣。
原本我已經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準備,哪知道那傢伙的目標根本不是我們幾個,他徑直從我們身邊跨過,緩慢而又堅定地邁出了大門。直到屍體徹底消失在大霧之中,我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大夥兒不約而同地屏息凝視,雖然都在爲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懼和驚奇,但是沒有一個人敢隨便說話,生怕引起那怪物的注意。胖子悄悄地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朝外看。我兩手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半趴着探出身去。雖然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依舊被外頭羣魔亂舞的景象嚇得夠嗆。在我們身後一牆之隔的大街上,白霧繚繞,霧氣中到處徘徊着黑色的身影,無一例外都是那些正在行走的屍體。我目光所及之處,黑壓壓的一大片殭屍,它們似乎被什麼東西牽引着,都在有意無意地朝着主城方向邁進。我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些埋藏在地下的古屋裡所藏的並非只有日晷,看來每一戶都暗藏着棺木,就像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一具一樣。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具連骨頭都已經散架的骷髏此刻也正在拼命地掙扎起身,想要加入到這場死人的盛宴中。這樣一想,剛纔聽到的摩擦聲和撞擊聲就都有了解釋,墓室中必然還有其他屍體與我們發現的那具一樣,已經喪失了物理行動的能力,光憑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迫使自己行動。
我身後忽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差點兒大叫出來。回頭一看,胖子也趴在地上。他滿頭大汗,一把將我揪了回去。我坐定之後才發現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後背上的汗已經將衣服完全粘住了。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濃霧漸漸散去,原本被腳步聲充斥的古鎮再次安靜了下來。王清正和李教授呆呆地坐在原地,看那模樣估計還未曾從衝擊中緩和過來。Shirley楊探頭觀察了一陣,長喘了一口氣說:“別發呆了,從現在起還有十二個鐘頭的時間供我們行動,大家快!”
“這位日本友人剛纔說的就是那些東西?”我指着還蜷縮在一旁的瘋子問。
李教授情緒更加激動,瞧那樣子恨不得把眼前這個瘋子生生剖開來查個明白才能滿意。我說:“你激動也沒用,人家連母語都說不清了,你這樣反而會嚇着他。”李教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胖子那廂還在大喘氣,我說:“你沒事吧?”他一把拉住我:“快啊!抄傢伙,剛纔那麼多糉子飄過去,現在棺材肯定都是空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不關心關心糉子開會的事?”
“它們樂意開開去,我又不攔着。”胖子見怪不怪道,“現在我們需要的是狂風掃落葉的氣勢,一鼓作氣衝進去,把那些個明器和陪葬品一網打盡。”
“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調查一下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清正心有餘悸地指着地上的瘋子說,“這傢伙說,他被困在這裡很久了,同伴接二連三地都死了。我看他應該比早稻田那批人、比考古隊那批人更早找到這座古墓。”
我上前翻看那人的衣兜,想尋找一兩件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可惜這傢伙的衣服早就爛出洞來了,別說證件,連塊完整的布料都沒有。
“他身上這塊是裹屍布。”我試着從他身上把毯子扯下來,他死活不肯撒手。我只好作罷,回過頭來詢問Shirley楊。
她正色道:“他吐詞不清,腦袋又有問題。當時我只聽懂一句-有鬼,在十一時-,我原先就對日晷的事抱有懷疑,所以他一開口我就感覺事情不對勁,還真叫我猜對了。你們都聽見那聲巨響了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聽着像是報時的銅鐘,估計就在前頭,這事還是調查清楚的好。”
王清正蹲在地上又試着跟那人溝通,說了半天,對方這次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王大少泄氣道:“估計又嚇傻了。也不知道他被困在這裡多久了,說不定這些殭屍每天都會來這麼一出,怪不得被嚇成這樣。”
“別管他,現在古城比想象中危險,看它們行動的方向是主城沒錯,看來必定有大夥兒藏在裡頭。我覺得再走下去危險性很高,你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自己留下。”我說的都是實話,剛纔的場面實在壯觀過頭了。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糉子,一旦它們開始攻擊,別說我一個人攔不住,就是這裡所有的人加起來都不夠它們塞牙縫。
王清正堅持說老頭子還在裡頭,他不能退。李教授立馬跟着喊道:“我更不能走,這些都是國家寶藏,屬於政府的財富。我要留下來,我要保護它們。”
我心說,回頭等它們把你叼去了,看誰保護誰。不過,幾個老少爺兒們沒有一個肯就此罷休,個個摩拳擦掌,欲與青天試比高。我說:“行吧,既然大家有鬥志,那再好不過。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命是自己的,出了事怨不得旁人。”強烈的直覺告訴我,羣屍會集的主城之中一定藏有金鼎的下落。我站起身來,拍拍泥土,又看見躺在地上的-國際友人-,心裡犯難。瘋不瘋倒是其次,好歹算一條人命,萬一撂在這裡出了紕漏,似乎有點兒過意不去。
Shirley楊見我愁心,立刻說:“他在古城裡躲了這麼久,各處設施都比我們熟悉,再多藏一會兒也不是問題。再者說,他對我們敵意未消,硬帶着他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不如事後再來接他比較安全。”其他人聽了也覺得頗有道理,我們便給他留了水和食物,然後繼續朝着主城行進。
因爲發生過羣屍集結的事件,大夥兒的精神都緊繃着,生怕一不留神從哪裡冒出來一隻。胖子問我:“好好的城裡哪來這麼多糉子,當初建城難道就是爲了圈養它們?”
他問的問題我不是沒有思考過,可想來想去,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正常人哪會圈這麼多糉子藏在地下?何況如我所見,棺木都是被封藏在釘死的房間內,屍體本身也做了防僵的措施,與其說有人刻意把糉子集中圈養在此處,還不如說是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將它們封存在了地下。否則何必又上木條又上麻繩,直接丟在大街上讓它們跑唄。”
胖子聽了覺得有點兒道理,然後不知爲何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說:“你這是嚇傻了嗎?有什麼可笑的。”他邊笑邊搖頭道:“我就是在想,咱們這算不算到了陰曹地府。你看啊,到處都是死人,它們沒事還會定點集會,就差去食堂吃大鍋飯了。”
“你這個想法要不得,要是全天下的死人都這副德行,那活人還怎麼辦。陰陽相承,生死循環纔是自然界的法則。死後不眠不腐,硬着一口氣到處作怪,於人於己都是缺德事。”
“瞧你這意思,合着人家整座城裡都是缺德鬼。”
“我倒沒有你說的這個意思,從理論上來說,咱們纔是侵略者。你想啊,千百年來人家都在地底下這麼走來走去,既沒有妨礙新中國的成立也沒有影響全國糧食產量。咱們要是不來這一趟,這輩子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一個地方。所以,我的理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畢竟已經死過一次了,咱們能尊重的地方還是要尊重,實在要動手的時候,那就絕不能手軟,誓要打到它們再也爬不起來爲止。”
“拉倒吧。你剛纔又不是沒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山人海,每家每戶出一個壯丁,都夠把咱們給圍死了。反正我已經準備好了,不行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胖子居然會說出臨陣脫逃的話,特別是在即將找到棺槨撈着明器的前夕。這多少讓我有點兒意外,同時也讓我感覺到此行的壓力甚重。
Shirley楊一直在邊上默默地聽我們對話,她咳嗽了一聲,插上前來說:“我比較擔心的是其他人,比如王浦元,還有你說的那個醫生。他們沒有找進來是最好,可剛纔那一出,如果他們閃避不及,恐怕現在已經……-她說着看了看走在最前頭的王清正,“這小子是個暴脾氣,我怕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她細心提醒,我幾乎已經忘了王老頭兒的事。不僅如此,還有林芳,她受了重傷被留在耳室裡,照顧她的都是王浦元的手下。可眼下,王家的人早就作鳥獸散,那林芳呢?她一個人在耳室中會不會有危險?想到此處,我不禁停下了腳步。Shirley楊問我怎麼回事,我不敢猶豫,將林芳的事說了出來。胖子當場就怒了,上來一拳直接揍在我臉上。Shirley楊也沒攔着,她不可思議地看着我,然後質問道:“這麼大的事瞞着我們,林芳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胖子紅着眼睛又要撲上來,王清正和李教授合力扯住他,反被胖子推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