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步到他身邊,果真見到墓道中有一大串雜亂無章的腳印,而且大多都只有半片前腳掌。
“跑過去了,“Shirley楊也看出其中的端倪,“他們走得很急,大概有七八個人。牆面上的灰塵被蹭掉了不少,整支隊伍的行進毫無章法可言,而且有人受了傷。”
我湊近了才發現,牆角處有一抹血跡呈飛濺狀態灑在牆面上,我蹲下身去測量了一下,那人的傷口大致在小腿位置,從血跡分佈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在運動中受的傷。
“這不是槍傷,而且傷口的位置未免太低了點兒。”我用手比畫了一下,“更像有人從地上冒出來,忽然劃了這麼一刀。”
“這個說法未免太瘮人了,你就不能換個思路,萬一是人家本來就有傷,不小心濺出來了呢?”
我繼續往前探查,發現這條路的結構與先前那條佈滿灰塵的墓道基本相同,都是用石磚堆砌而成,縫隙以六一泥膠合,從而保證了墓室的密封性。
“王浦元只帶了兩個人,不可能留下這麼多腳印。我看從這條路過去的應該是那羣小日本。”胖子摩拳擦掌,說要追上去給予他們無產階級的制裁。
“他們走得這樣匆忙,路線的正確性有待考證。我再去前邊看看。”我又來到第三道門前,發現這裡也有最近留下的痕跡。這道門前雖然也掛着蛛網,但是下半段蛛絲已經被扯去了大半,地表上還留有兩道拖拉的痕跡。我蹲下身去試了一下,剛好能容一個成人進出。只是不知道那人爲什麼要用這樣的姿勢通過這段墓道。我好奇地仰頭看了看墓道頂端,以爲會發現什麼機關陷阱,可頭頂上就是一片普通的石磚,並沒有看出有什麼蹊蹺。
隨後,Shirley楊他們又將南邊的三道門一一檢查了個遍,發現其中有一條路被人清理得乾乾淨淨,找不到半點兒灰塵。”你看,這是我在門口發現的。”Shirley楊伸出手,掌中放着半塊形狀不太規則的紅色固體。我拿起一看,發現是蠟燭熔化後結成的蠟塊。
我隨她來到門口,看見地上各有兩塊燃蠟的痕跡,一處是白蠟,一處是紅蠟,正對着門檔兩側。根據空缺的形狀來判斷,都是高燭粗蠟,是中國人習慣在紅白喜事中使用的那種。
“明顯有人祭拜過,或者說是某種儀式。”我想了想,日本人連炸藥都用上了,肯定不會有這個閒情逸致開壇膜拜,那麼這扇門應該就是王浦元走的路。但緊接着問題又出現了,從時間邏輯上講,日本人在王浦元的隊伍後邊進入墓室,他們必然也會遇到選擇上的難題,如此顯眼的線索放在面前,他們爲什麼不跟在後面走,偏要去選其他的門?
“你別忘了,他們行跡匆忙,顯然受到了襲擊,我推想當時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排查線索,慌亂中隨便選了一道門就闖進去了。”Shirley楊丟下手中的蠟塊,指着眼前的門洞說,“走這條。”
李教授還在糾結陰爻之數的問題,我說橫豎還不是咱瞎猜的,一點兒證據都沒有。既然這裡有前人探過路,就算真有危險,咱們也好防備。可第六號門就不一樣了,何必非釘死在一個-六-字上,秦始皇又不是缺心眼兒。
他面有疑色,又問道:“那另外一條路又怎麼說,你查到點兒什麼沒有?”
“那條路倒真是奇怪,蛛網被人攔腰截斷了,從地上的痕跡看,對方採用了跪爬的方式進了那扇門。至於對方是什麼人,爲什麼用這種奇特的姿勢前進,我還真想不出來。您覺得呢?”
“這的確古怪。”李教授思索了一會兒,緩答道,“根據我的瞭解,秦人有大跪磕首叩安的習俗,你看這個人會不會跟燒蠟點香的那羣人是一夥的,也想通過某種祭拜行爲來請罪,藉此逃過墓室裡魑魅魍魎的糾纏?”
胖子說:“嘿,說到底不就是遺風陋俗?咱們可不怕它們,揮起工農紅軍的鐵錘,敢與一切牛鬼蛇神做鬥爭!”
我說:“話不能這麼說,好歹是人家的墳頭,咱們屬於外來入侵者,雖然扛着-打倒封建君主-的旗號,該給人家面子的地方還是要給。禮多人不怪,情到深處鬼也感動。”胖子說:“你最近怎麼越來越矯情了,果然吃多了洋麪包,連說話都透着那麼一股子酸味。”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再貧嘴了。”Shirley楊嘆了一口氣,“分開走肯定不現實。咱們目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燒過蠟的南二號門,剩下的就北一號門。王清正反正暈了,不作數,其他人舉手表決吧。”
“同意南二的舉手。”
我和Shirley楊、胖子三個人幾乎同時舉起了手。歐文呆呆地看着我們說:“條條大道通羅馬,說不定那幾扇都能通到主墓室。”
胖子搖搖頭,拍着他的肩膀說:“你還是太年輕了。咱們老祖宗的墓裡頭從來不會出現沒用的東西。換句話說,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理由。沒你想的那麼天真。”
歐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舉起手說:“少數服從多數,我跟你們走。但是希望少爺醒過來之後你們不要再動手。他是我的僱主,我必須對他的人身安全負責,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假裝沒看見。”
李教授雖然還有疑惑,但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他收起工作日記本,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我不反對並不代表我就同意你們的選擇。”
我知道他對學術上的問題固守己見,不會那麼容易低頭,眼下順着我們的意思走完全是迫於形勢,所以就開口爲他鋪了個臺階:“您老的專業知識誰敢懷疑,不過眼下我們時間不多,只能按照概率……-
“好啦好啦,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東西。既然選好了路,走就是。我老頭子還跟你們計較嗎?”
他說完便擰開手電,大步跨進了南邊最中間的那扇門。我們幾個不敢怠慢,紛紛套上揹包緊追上去。歐文揹着王清正走在最後,胖子疑惑道:“老胡,你下手忒毒了點兒,那小子還不醒?別不是敲傻了吧?”
我當時一心想着讓他消停下來,倒沒有太在意手中的力道。王清正暈了好一會兒還不見醒,似乎真有點兒不對勁。我心虛道:“哪那麼容易死人,估計就是下手有點兒重,再睡一會兒就好了。”我不禁後怕,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王浦元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到時免不了又要大鬧一場。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默默地祈禱這小子趕快醒過來。
南二號門中間的通道與之前在一號娘娘墳中所見的磚道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邊的取材要更加精細,磚石經過仔細打磨,表面上透着一股冰寒的精光。李教授介紹說,這是秦人特殊的鍛造工藝。
“秦國工匠對水與火的利用是其他民族不敢想象的。戰國時期,各國都在冷兵器上下足了功夫,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趕超秦人在鍛鐵造銅上的工藝。這裡的-鐵-當然不是指真正意義上鐵,而是一種合金,又叫作青銅。一般來說,是由銅錫按比例合成的,而這個比例問題正是秦劍鋒利無比的原因之一。我曾經主持過一個秦劍復原項目的工作,集合了全國諸多著名的冶金專家,始終無法破解秦劍中的金屬比例問題。後來我就在想,也許在先人的鍛造過程中混入了某種未知的材料,所以纔會造成後世破解無方。眼前的這些墓磚同樣出自秦人的手藝,你看,不管火把貼得多近,墓磚自身的溫度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簡直就像天然的冰箱。”
我伸手輕觸牆面,發現的確像李教授描述的那樣透着一股寒涼之氣。胖子特意將火把湊到牆上微烤了一下,結果沒有任何變化。
Shirley楊說:“低溫密封是保護屍體的一種方式,前人利用這樣的手段與自然做抗爭,渴望死後屍身不腐,這既是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對永恆的渴望,可以理解爲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我說:“愛冷藏還是風乾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跟咱們關係不大。可要是屍體變成了糉子,那可就由不得它們逍遙自在,必須掐死在搖籃裡。”
“咱這一路走得還挺順,看來這門是選對了。不過,我忽然有點兒好奇,其他幾扇門通到什麼地方?老胡,你說小鬼子會不會已經……-胖子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先別高興,你忘記神道里的事了?萬一再整一條兩萬五,那就夠嗆了。”
胖子臉色微微發黑,不再說話,估計是想起了之前吃的苦頭。Shirley楊舉着火把一路走在前方爲我們打頭陣。我回頭看了一眼歐文,他扛着王清正緊緊地跟在我們身後,絲毫不敢鬆懈,看來同伴的死亡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我過意不去,提出要跟他換班。歐文很爽快地將他家少爺放了下來。我擡起王清正的時候,發現他的手指微微地抽動了幾下,估計快醒了,就順勢將他擺靠在磚牆上。Shirley楊湊上來看見這情況,默默地掏出了水壺給我。我拍了拍小王八的臉,含了一口水噴了上去,他大叫了一聲,瞪大眼睛跳了起來。
“我在哪兒?我在哪兒?”他慌忙左右環視,最後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揉了揉脖子,惡狠狠地瞪着我,張口就罵。
我懶得跟他計較,將水壺遞給他,關照說:“自己檢查一下有沒有哪裡受傷,咱們已經進墓道了,很快就能找到你爺爺。”
他喝了半口水,隨即又吐了出來,拉着我問:“什麼墓道,我們在什麼地方?”
胖子故意笑話他:“你這一覺睡得多輕鬆,有人背,有人扛,連走到哪兒都不知道。”
王清正的臉色連閃了幾下,迅速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大喊道:“蠢貨,快跑!這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