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正帶着他的人走在前邊,其中一個我看着有點兒眼熟,後來纔想起來,這個高大的黑人兄弟是那天跟着王清正去機場抓人的傭兵頭子。另一個叫作歐文的白人則是新面孔,白天那場奪回營地的突擊戰就是他在指揮。我問王大少:“有沒有什麼聯繫方式能找到老爺子?”
“本來有無線電對講機,跟郭衛國他們交火的時候摔壞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進行到哪個部分,找人只能靠自己。”
“平面圖倒是有一張,不過只有半部殘本,都是爺爺憑記憶畫出來的。我手上拿的是複印件,上邊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估計他當初看的時候也沒有弄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們在神道前頭做了一次小集合,王清正將地圖展開鋪在地上,李教授迫不及待地將腦袋貼了上去。我半蹲在他身邊,捎帶研究了一下,發現這哪裡是半部殘本,從草圖上已經有的邊線和比例尺來看,根本就是冰山一角。餘師傅曾經推測過,一號墓底座的面積有一千平方米以上,而這座真正的秦墓估計比一號墓還要巨大,想要順利地找到主墓室還真少不了地圖。
我問李教授能不能看懂圖紙上的小字,他盯了好一會兒說:“圖上的字本就是臨摹而來,再加上是複印件,看不懂。不過有幾處圖形倒是醒目,比如這裡,“他指着最下邊的直線說,“這裡說神道總長千里缺一,直通金鑾。雖然是概數,但估計實際路程也不會短。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
Shirley楊打氣說:“既然是直通金鑾,至少說明咱們不用繞彎路,順着神道走就是了。”
我提醒大家:“雖然有明路可以走,但畢竟是皇陵巨冢,墓裡邊必然裝有機關銷器、飛沙流火之類的陷阱,不得不防。”胖子有傷在身,還是堅持要跟着,我估摸着他還念念不忘地想在林芳面前演一出英雄救美。
考慮到那夥日本人都是有備而來,王清正爲我們配備了M16步槍,用他的話來說,小日本想跟他拼家底,那還早兩年。我按照老習慣,還是排出了單縱隊,讓大家沿着大路集體靠右邊行進。那個黑人兄弟主動請纓,要爲我們墊底護航。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正規軍出身,以前一直當小隊MG,也就是機槍手。我不知道王家人是否真心想找傳說中的金鼎,反正他那套長生不老的理論我一句都不信,所以即使眼下大家都在同一個隊伍中,依舊對他和那兩個美國人充滿了戒心,誰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在背地裡放冷槍。
胖子拍了我一下問:“怎麼一直繃着臉,你也擔心林芳他們的安全?”
“林芳和王老頭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要說安全,倒是那些日本人自求多福。”
胖子咳了一下,指着被黑暗包圍的神道說:“照理說咱們這次不爲名、不爲利,心裡邊應該比以往都輕鬆些,怎麼我這眉頭老是跳。別說你笑不出來,連我都莫名其妙地煩躁,不知道咋回事。”
Shirley楊背起步槍,扭了扭手腕:“爲名爲利好歹知道自己在求什麼,哪像我們完全被矇在鼓裡拖下水。反正我想好了,等找到林芳把事情弄清楚,咱們就走吧。老實說,我的感覺也不太好,不想再這麼耗下去。”
我一看話題越來越沉重,趕緊踢了王大少一腳,催他快走。這小子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招呼起白人兄弟,主動走上前爲我們探路。我想起他在營地時說的那番話,敢情還真帶了兩個蹚雷的來了。
李教授有心做一些沿途收集和研究,我勸他說:“小鬼子已經進村了,糧食和花姑娘都需要我們保護。你再這麼磨嘰下去,耽誤了時機,回去怎麼向組織交代?”
李教授瞥了我一眼,批評我不嚴肅,不過他還是收起工作日記本,將鋼筆插回衣兜裡說:“神道兩壁的牆都用六一泥糊死了,找不到半點兒縫隙。”
“你的意思是這裡原先是一個密封的環境?”
“不錯,如果不是有人從外界強行侵入進來,這個墓室應該保持着當初最完整的狀態,可惜隨着人類活動,空氣逐漸灌入墓室,你注意看,咱們頭頂上的牌坊,顏色是不是已經變了?”
我順着探照燈一看,原先金描朱勾的秦楷牌坊果真已經變得淡然無光,字跡邊緣處慢慢地浮現出灰白碎裂的痕跡。李教授嘆息說:“這是考古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損失。”說完就催促我趕緊上路。我心說,要不是您老走到哪兒記到哪兒,咱們早就出了神道進入大殿了。不過,李教授肯挪步我已經謝天謝地了,自然不敢多話,帶着他快步追上了先頭部隊。
單線縱隊的好處就是在夜間不容易走散,正適合我們現在的處境。不過這種基本隊形最怕側面掃射,打仗的時候基本一片橫掃就全倒了。不過咱們在墓裡頭,基本遇不上那種大規模急火,倒是半路走散會比較麻煩。人在黑暗密封的環境裡容易產生幻覺,判斷也會頻頻出錯,同伴之間的鼓勵和幫助是必須的。墊底的黑人兄弟十分敬業,一直在我們前方不遠處回頭張望,他見我們跟上來之後,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老實說,這位黑人兄弟很有戰略優勢,特別是他不說話的時候,他能夠自然地融入到黑暗的環境中,不仔細看幾乎感覺不到有這麼一個人。我總算有點兒明白王大少那麼放心把後方交給他的原因了。
李教授有國外流亡的經驗,英文講得沒得說。他跟黑人大兵嘰歪了幾句就對我說:“咱們跟先頭部隊已經拉開距離了,要趕緊追。”
這老頭現在倒知道急了,拽着我一路小跑,將憨厚朴實的黑人兄弟甩在了身後。李教授年歲已高,不適宜劇烈運動,我出於體諒放慢了腳步。可人家不樂意,非要拿出一股子紅軍兩萬五的勁頭,甩起膀子大步朝前跑。我只好緊緊地跟在他後邊,不多會兒就追上了Shirley楊的背影。其他幾個人都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我們。Shirley楊一見我就抱怨:“說是領隊的,自己倒第一個跟丟了,大家都在等你們。”
我忙說明了情況,這時,李教授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不住地喘起了大氣,我當他跑得太急有些缺氧,正要爲他撫撫後背,哪知道老頭子緊緊地掐住了我的手臂說:“死了,他死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言語弄得頭皮一緊,隨即發現李教授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稍帶着袖口部分也染上了紅暈。其他人一見情況不對,立刻圍了過來。李教授的情緒非常激動,想說話又一直在結巴,整個人恨不得趴在我身上。Shirley楊喊道:“都散開,把領口解開,透氣,給他透氣。”
胖子動作最快,二話不說一把扯掉了他領口上的鈕釦。王清正和歐文也從前邊跑了回來,見李教授癱軟在地,忙問怎麼回事。我只顧着給李教授扇風,哪有工夫給他解釋,就聽見胖子在一邊造謠說:“嘿,別提了。一道白影飄過,黑髮紅舌的女鬼繞着他的腦袋……-
王清正嚇了一跳:“鬧、鬧鬼了?”
“你別聽他瞎說,嚇唬你的。”Shirley楊推了胖子一下,隨後拿出一瓶清涼油。我在李教授的太陽穴上抹了兩下,老頭兒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嘴裡喘着長氣說:“那個、那個黑人,他死了,他是個死人。”
“不是,您眼花了吧?他剛纔不是跟咱說話來着?”我被李教授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大跳,其他人更是一頭霧水。
李教授再次抓緊我的手臂說:“你看看,這是他的血,我當時跟他搭話,他一個勁兒地傻笑,我上前碰了一下,你看看,你看看這些血……-李教授一輩子從事科研事業,估計從未經歷過這種詭異的情況,他說着說着,又背過氣去。我讓胖子接着給他扇風、抹清涼油,然後站起身來對Shirley楊說:“剛纔我們走慢了,遇上了那個墊底的黑人,李教授好像跟他說了什麼,然後拉起我就跑。”我手上被李教授沾了不少血,衣襟紅了大片,普通人流這麼多血早就昏迷了,這樣一想,記憶中黑人大兵燦爛的笑容頓時變得猙獰無比。
王清正完全摸不着頭緒,他喝聲道:“你們這又是演的哪一齣,我的人呢?漢克人呢?”
剛剛進入墓室不到一刻鐘就發生了這種事,我比他還急。”李教授說那人受傷了,咱們去找找。”我總覺得事情另有玄機,不會像李教授形容的那樣恐怖。或許黑人漢克只是不小心扎到什麼地方受傷了?可真要是那樣,他當時怎麼會如此淡定地衝我們微笑,李教授又怎麼會見了鬼一樣地逃跑?
王清正死活沒鬧明白他的手下是如何受的傷,我不是不想跟他解釋,可話到嘴邊上自己也愣了,怪力亂神的事該怎麼解釋?我總不能告訴他,走得好好的,一回頭黑人兄弟就毫無徵兆地流了滿地的血吧?這話擱誰聽了都不信。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說,儘快找到漢克查明情況。
我將Shirley楊留在原地,讓她照顧李教授,然後帶着胖子和王大少按照原路返回,準備去找黑人漢克。胖子聽我說了剛纔的情況,不解道:“那黑人兄弟不會是個娘們兒吧,你知道的,總有那麼幾天……-
王大少像煞有介事地思考了那麼幾秒鐘,最後猶豫道:“這個,沒怎麼接觸過,我也不太清楚。”
胖子當場就笑了,我無奈道:“胖子就是活躍一下氣氛,你還真思考上了。就漢克那個體格,要真是女的,我一頭撞死在墓裡,不帶回頭的。”
“那到底怎麼回事?我一直走在最前邊,你們後邊的情況一點兒都沒注意到。”
“別說你不知道,我當時就在他們邊上都沒看清楚。那夥計黑得跟煤球似的,不仔細看連人都找不到。”
我拼命回憶當時的對話,李教授跟漢克貼得很近,兩人似乎說了幾句話,然後漢克就開始對着我們微笑,後來李教授藉口與大部隊脫節便拉着我跑了。這樣看來,李教授在跟漢克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端倪,所以纔會在慌忙間選擇了逃跑。我想着想着,腳下一滑,不知踩了什麼東西,差點兒摔倒。胖子跟王大少跟上前來用手電一照,我們三人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花崗岩鋪設的神道上赫然染着一攤濃稠奪目的鮮紅色液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血。我擡起腳,發現血液已經有凝固的跡象。胖子說:“真有血,人應該在附近,快找!”
王大少吆喝了幾聲,一直未得到迴應,我在地上尋找其他血跡,想要判斷漢克現在所處的位置,可週圍除了我腳下這一大攤血跡之外再無其他線索。
“這可就怪了,照理他傷得不輕,當時難道沒向你們求救?”胖子從另外一邊轉了過來,“這段路一馬平川,也沒什麼遮掩,他沒追上咱們,難不成還回去了?”
“不可能。”王清正搖頭道,“我的人我還不清楚,這事說不通,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