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越說越興奮,急忙讓四眼倒了一杯水過來。“我不喝不喝,沒事,沒事。老頭子我就是高興。”
我心說這水沒打算給你喝,待會兒你要再敢暈,我潑你!
好在白眼翁比較給面子,這次沒有再胡言亂語,也沒有昏厥倒地。他笑了一會兒,又轉而抽泣,最後拉住我的手說:“孩子啊,這可是一段血淚史,你當真要聽?”
我說屁話,老子大老遠來一趟雲南,爲的就是弄清楚這枚能控制人心的圓形蟲是何來歷,它就是被八國聯軍搶過我也要聽啊!白眼翁見我心意已決,索性席地而坐,從我手中搶過了水杯,自己先灌了那麼一口:“也罷,離上岸還有一段時間。這件事憋在我心頭幾十年了,再不找兩個人聊聊,只怕日後歸了黃泉也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來來來,你們幾個後生都圍過來,我給你們講講瘋狗村的故事。”
白眼翁言語至此,神色陡然變了,渾身散發着一種叫人不可抗拒的威嚴。我們三個人圍坐在他身邊,耐心地聽他講起了往事。
“我們瘋狗村主要的經濟來源是捕魚,撫仙湖是塊天賜的好地方,每到夏末秋初的時候,滿湖的魚蝦任你撈,又肥又嫩。擱到外邊的集市上,只要標上‘撫仙湖’三個字,收貨的老闆絕不二價。也正是因爲這樣,我們瘋狗村上下對撫仙湖都充滿了敬畏,將它視作母親一般。每年重大節慶都要祭拜,更別提一年一度的湖神節。撫仙湖裡供的湖神就是先前說到的那位古滇王。至於爲什麼要供奉他,說法有很多,多半是脫不了滇王身份尊貴,對瘋狗村又有封地賜名之恩。我本是村裡的神巫,現在的人一提到神巫多半以爲是多威風、多神氣的事情,其實在我們那個年代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被選作神巫的人一不能結婚生子,二不能與外人親近,只得終日躲在家中誦經養蠱,爲村子祈福。村裡的人看上去對你恭敬,其實暗地裡對你充滿了恐懼,甚至不願意與你共飲一口井。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要命的是養蠱。我們這個地方治病驅痛全靠蠱蟲,稍有不慎就會遭蠱物反噬。我這雙招子就是當年替村長家的兒子驅病時廢掉的。你們試過眼球被毒蟲啃出來的滋味嗎?哈哈,老夫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夜裡邊還時常嚇得驚醒過來。”
“既然這樣,您爲什麼還要當神巫,難道不能換個人?”
“換?換誰,誰家父母願意將自己的心頭肉割了給大夥做福利。但凡被選來做神巫的,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打小由師父帶大,吃的是村裡的百家飯。那個年月,有飯吃就要謝天謝地了,至於日後做什麼,我們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白眼翁感嘆完身世繼續向我們講述往事,他說瘋狗村的日子雖然清苦了一點兒,但賴活頂過好死,他這神巫也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一直到三十年前的那一場祭湖神大會,所有的平靜都被一個不請自來的外鄉人打破了。
“我到今天都記得,那是農曆十月二十二,殺羊獵豬放狗祭神的大日子。我們村裡祭的神仙不同於外邊的什麼玉皇大帝、觀音老母,我們拜的是撫仙湖裡頭的湖神,那位傳說中帶着一十八騎下葬的古滇王。每逢祭湖大典前夕,大小孤島必定要封山封水,湖裡的魚、蝦半隻都撈不得。至於外人那更是斷斷不可入島的。按照祭祀的慣例,神隊要將供奉在宗堂裡頭的信物從大孤島送到小孤島上頭的祠堂裡,次日再由神巫獨自將信物送回村中。這一路上,所有的村民都要沿街喝彩,爲神隊獻茶送米。神隊有一個打頭的米袋師父專門負責將貢品收集起來,還有兩個敲鑼打鼓的夥計幫着扛擡米袋,一個扮作仙女的黃花閨女要一路上載歌載舞詠誦湖神的豐功偉績,而神巫則披紅掛綠跟在隊伍後邊,將沿途的污穢黴運掃除。”
不知道爲什麼聽了白眼翁的描述,我陡然想起來農村裡那些類似跳大神的迷信活動。不過一看人家那副嚴肅的神情,這話我也不能直說,只好偷偷藏在肚子裡。白眼翁並不知道我心中的小嘀咕。他揉了揉腰繼續說:“神隊一路從大孤島出發,原本一切都挺順利的,一直到我們過橋的時候,情況突然有了轉變。平日裡想從大孤島上小孤島上辦事,必須乘坐渡船。只有在祭神的日子裡,兩島之間的吊橋才能使用,因爲大孤島這邊的橋身上刻的是魚頭,小孤島那頭的橋身上刻的是魚尾,所以這座橋又被叫做年年有魚。除了討個吉利之外,大概是因爲這吊橋每年只有祭祀的時候才用上那麼一次。至於這其中的緣由現在的人也說不清楚,總歸是祖上傳下來的一些規矩罷了。負責看管吊橋的人,是我們本村的一個老鰥夫。老頭無兒無女,一輩子沒討上媳婦,村長看他可憐,就給他派了這麼個活。平日裡撐船當渡夫,順便給吊橋做些保養,到了祭祀的時候,他就要提前將吊橋放下來,等神隊過去之後再將橋拉上去,避免有不相干的人通過。”
四眼聽了一半,打斷道:“聽您說了這麼許多,那個小孤島到底是幹什麼用的?上面沒有住人嗎?”
“哦,怪我怪我,事先沒交代清楚。我們瘋狗村的人只住在大孤島上,那個小孤島是荒廢的,上頭寸草不生,盡是些懸崖峭壁石窟窿。你說怪不怪,兩座島之間的距離明明差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可島上卻是天壤之別。最奇怪的就是一個荒島上居然供奉了一座無名無主的祠堂。”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奇怪的自然地貌,不禁對即將出現的大小孤島充滿了期待。如果能夠順利將楊二皮的事情了結了,勢必要去小孤島上瞧個清楚。
白眼翁又說:“那天到了橋頭上,卻不見老鰥夫的人影,他守的那片渡口本就荒涼,除了偶爾有人去小孤島上拜祠堂之外,平日裡幾乎只有他一個人。當時我們神隊裡的仙女是一個外來的女教師,叫楊柳。這種本族的活動原先是不允許外人蔘加的,但她人長得美,又跟村長的兒子有婚約,這事也就由得她了。楊柳是個外鄉人,對祭祀本身充滿了好奇,她一看吊橋沒有放下來,第一個衝進了船伕的小屋,沒想到那小屋早就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我那年才二十出頭,剛從師父手裡接了神巫的棒子,第一次負責祭祀活動。我一看出了這樣的意外,當時就傻了眼,好在領頭的米袋師父是個老把式。他帶着我們幾個年輕人將渡口附近搜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船伕的影子。米袋師父說這老鰥夫是個酒葫蘆,有可能是饞酒跑到岸上去了,一時大意未來得及趕回來。我們都說有道理,現在想一想,村子裡一年一度的頭等大事,就是拿了他的腦袋他也不敢耽誤,怎麼可能會因爲喝酒就擅自離開了工作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