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隱隱約約產生了這種感覺,卻始終沒有想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莫非是Shirley楊以前提到過的超自然現象?直到孫九爺當面一陣比劃,方纔恍然大悟——地仙村將要面臨的真正災難,遠遠要比地震、山崩更爲恐怖。
我不知道孫九爺是如何想清楚這件事的,在地動山搖的混亂之際,只能猜想到他是想告訴我們,山裡的地震是由一場洪水引發的。
青溪山區的棺材峽古蹟中,留有累積了幾千載的大型巫鹽礦洞舊址,山體內部有如蜂巢蟻穴。在過往的幾百年間,深埋地底的九死驚陵甲不斷增生繁殖,棺材山周圍的岩層和泥土受其鑽掘,許多區域早已被掏挖一空。
加之棺材峽自古就有洪水氾濫,峽谷中水量充沛已極,在今天最大的一次地顫中,也就是地仙村裡大量棺材蟲蜂擁逃竄的時候,被九死驚陵甲絞得支離破碎的岩層,終於坍塌崩裂,幾條潛伏在地底的地下水脈,還有汛期山腹中積存的大量雨水,猶如一條條洶涌奔騰的巨龍突然出現,不斷以驚天破石之勢力,從棺材山上首衝擊着整座山體。
環繞在棺材山外部的岩層,都是縱橫疊壓交錯的礦洞,也有天然形成的巖窟,各處洞穴礦井之間的岩層極其脆弱,根本擋不住受巨大暗流衝擊的移動棺材山。
在這勢如摧枯拉朽的自然之力中,棺材山就像是一口漂浮在洪水中的浮棺,遭受急流衝擊推動,一路隨波逐流撞穿擋住去路的薄弱岩層,有可能被大水衝進峽谷,只要這座棺材山足夠結實,最後甚至會流入長江。
九死驚陵甲對地脈的不斷侵蝕,引得地下水脈改道,使棺材山被洪流衝擊而移動,其山體撞破了一層層薄弱的巖壁,好似烏羊伐河般貫穿數座洞窟,直至棺材山最後進入峽谷纔會徹底崩塌瓦解,這彷彿是一趟由死神指引的旅程,終點站必然就是最後災難發生的所在。但棺材山終究要載着地仙村在河道中移動多遠?這段距離卻是誰都無法推測判斷的,只知每當山體移動一米,我們和死神之間的距離也就拉近了一米。
孫九爺雖然沒辦法做出直觀的描述和解釋,但我和Shirley楊等人也並非是死腦筋,見他提到峽谷中的水流,就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思路總算是轉過了這個彎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說了。
最初我們對地仙村裡的屍仙出山之事,做出過種種設想,但每一種的可能性都不太大,幾乎都是難以成立,唯獨沒想到這座棺材山可以移動。據烏羊王時期留下的傳說記載,盤古脈裡的屍仙,是可以附着於死人與活人的軀體上,埋在地下後能夠使死者不僵不腐,可是一旦離開盤古脈這片神仙窟宅般的風水寶地,被屍仙所憑的死者就會使瘟疫蔓延,害死無數人畜,當年盛絕一時的巫邪文化,就是受其牽連,從而沒落消亡。
但是在棺材山被奔騰的暗流衝出山腹之後,是否真會如天兆啓示中描繪的那樣——地仙村裡的全部死人都會逃向四面八方,天地間完全變作了一片屍山血海的地域?難道這種比山體在地底移動更加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象”,真的會出現在巫山棺材峽中?
我知道一切事物的發展變化,必然是通過內因和外因,共同發揮作用促成的,觀山太保數術通神,地仙村裡的佈置真稱得上是詭秘無比,從破解觀山指迷賦到現在的天啓,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心頭火起,暗暗決定即便拼個粉身碎骨,也決不能把棺材山裡的屍仙放出去。那地仙封師古處心積慮的想要死後成仙,在古代社會來講也算情有可原,但封師古顯然覺得爲他陪葬的人還不夠多,在殺生道里以“殺劫”度人,死多少人也不嫌多——這活人的性命,殺死一個兩個是切切實實的觸目驚心,而到了死亡人數上升到一百萬,兩百萬,則只是一個令人麻木的統計數字而已。
死後幾百年還要讓自己的屍體出山以殺劫度人,這種想法只有地仙封師古這種瘋子纔會有,可正應了天才大多是瘋子的說法,也不得不承認,棺材山古墓只有封師古這種不世出的奇人異士能夠控制。
我們五個人都擠在峭壁下的一道巖縫中,這裡原本是用來安放懸棺的所在,比普通的墓室要狹窄許多,在山體一波接一波的震顫中,根本沒辦法做出任何舉動,雖然心中焦急萬分,可是隻得聽天由命了。
如此苦撐了一陣,實際上可能沒有多久,但即使只有幾分鐘,也會覺得猶如幾個世紀一般漫長。棺材山和從山後涌出的激流,似乎已經撞穿了擋在前方的幾道岩層,地震般的顫動逐漸平緩,只有隆隆的水聲仍然響徹於耳。
我從巖縫墓穴裡探出身子向外張望,只見地仙村裡一片漆黑,似乎棺材山移動的山體還沒有穿地而出。這時忽覺峭壁中發出一陣極爲刺耳的動靜,彷彿是用無數金屬釺子快速摩擦岩石,完全壓過了激流涌動的聲響,一瞬間便使人雙耳嗡鳴。我們趕緊捂住耳朵張開嘴,儘量減輕這陣觸人神經的苦楚,可那聲音似有質有形,仍然不住地從四面八方鑽進腦中。
我趕緊堵住耳朵就地滾倒,翻出了藏身的巖隙,其餘幾人也先後爬了出來,人人面色如土,似乎連魂魄都被這陣金屬銳動聲擊碎了,但棺材山如箱似峽,內部到處攏音,所以離開巖隙後情況並未出現好轉。
所幸這陣密集攢動的聲音來的迅速,去得也極快,不消片刻,那聲響便從銳轉鈍,變做了“喀嘣喀嘣”的動靜,而山體的震顫再次出現。
衆人都知道那些聲音是九死驚陵甲發出的,聽起來顯得非常可怕,卻不知有何徵兆。這時耳鳴已經停止,面對面地大聲說話勉強可以聽辨。Shirley楊指着黑漆漆的上空問我:“剛纔那陣動靜……是不是九死驚陵甲都死掉了?”
我點了點頭,有這種可能,九死驚陵甲是始終生存在地底的嗜血植物,據說其根鬚都生在三代青銅古器之中,不能脫離地脈,否則九死驚陵甲就會立刻枯化死亡。棺材山受暗流衝動離開了原位,緊緊纏裹在山壁上的銅蝕雖然強勁,卻無法阻止整座棺材山在地下的移動,聽那聲響不難想象,八成都被從泥土中扯拖而死了。
孫九爺插言說:“咱們的恩恩怨怨先放一邊吧,眼下這座棺材山算是被連根拔了,接下來肯定會被大水衝入峽谷,要想阻止屍仙離開古墓,咱們應該還有一點時間。此山一旦飄入大峽谷中,可就一切都完了……”
胖子不願聽孫九爺囉嗦,抄起工兵鏟就想再拍他腦殼。我攔住胖子,沒有容人之量難成大事,何況即使是將孫九爺亂刀分屍了,這場必定將要發生的災難也不可避免,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改變早已在天啓中註定出現的“命運”。
山體顛簸晃動使人難以立足,我只好讓衆人倚在壁上,想要儘快尋思一個對策出來,在腦中閃過一個個念頭,無論是打算逃脫,還是打算阻止地仙村移動到峽谷中,首先必須清楚自身處於什麼形勢之中,知己知彼纔有勝算,盲目的行動之後適得其反。
此時事態之奇,真是連做夢也夢不到的情形,在擺脫了九死驚陵甲發源的古銅器之後,棺材山遭受急流衝擊,轟隆隆地在地底洞穴中不斷穿行,山體不住地顛簸起伏,四壁的岩層也當真堅固,暫時並未出現破裂崩潰的跡象。
而那些枯死的銅甲,就好比是纏繞在周圍的層層銅繭硬殼,也在隨着山體迅速移動。棺材山上邊雖然沒有石蓋,卻被驚陵甲形成的銅網遮住,地底崩塌的碎石都沒落進山中,地仙村裡的大部分建築尚且完好無損。
但在不斷的顛簸和撞擊中想要能夠走幾步都難於登天,面對這種情況有又什麼辦法可行?想起Shirley楊先前作的比方,棺材山地仙村將會引發的巨大災難,如同是一部早已完成的小說結局,故事中的人物絕對改變不了註定成爲事實的故事結局,我卻覺得命運更像是一具無形的枷鎖,雖然無影無形,但是掙不開、砸不破、甩不脫,不論我們在怎麼樣拼命努力,事情的結果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地仙村隨着棺材山進入大峽谷的結果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置身於此事之中,明明知道最終的結局將是災難性的,卻偏偏無能爲力,我雖然凡事都能看得開,現在也不由得漸覺自身渺小無力,深深地陷入了絕望之中。
正當衆人一籌莫展之際,顛簸晃動的棺材山忽然猛地震了一震,雖然不知山體外邊的情況,但憑感覺像是被卡在了地底洞穴的狹窄區域。
衆人頭暈眼花,全身骨骼幾乎都被顛散了架,心頭怦怦怦怦地迅速跳作一團,天搖地動中的棺材山好容易停了下來,人人都覺如遇大赦,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可就在一眨眼的工夫,耳聽頭頂上咔嚓嚓一片亂響,原來是棺材山半途停住,上方裹纏得九死驚陵甲被地底岩層阻擋,山體後邊的潛流衝動不絕,陰風攢動中,一片片枯死的驚陵銅甲頓時被山岩刮斷,殘甲猶如一陣槍林箭雨般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這時山裡一片黑暗,最先落下的幾條殘甲銅棘中,有一段足有矛頭般粗細,剛好擦着我的臉戳進地裡,另外有一條斷裂的銅刺,掉下來插進了我身後的揹包裡,其餘幾人也險些都被釘在地上。藉着戰術射燈的光彩,我看得格外清楚,戳在眼前那截驚陵銅甲雖已枯死,但鋒利堅硬的倒刺依然存在,自上落下完全可以貫穿人體致命。
不等衆人驚魂稍定,幾乎就在轉瞬之間,上方的銅蝕崩裂折斷的聲音突然變得密集起來,已有更多的銅刺折斷墜落,破風聲中紛紛落下。到了生死關頭,往往可以激發人體的潛在力量,衆人本已精疲力盡,但出於求生的本能,竟然驀地裡生出一股力氣,從地上掙扎站起身,想要拼命向剛纔藏身的巖穴移動。
孫九爺叫道:“躲什麼?既然是命中註定要送屍仙出山,現在想死都難,就算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咱們……”
他話音未落,卻忽然從中斷絕,我看其餘三人,本已都躲入了峭壁之下,聽到孫九爺聲音不對,急忙回頭看他,只見竟有一條從上飛落的銅刺將孫九爺摜在地上,釘了個對穿,他神色茫然地盯着那根將他刺穿的銅刺,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Shirley楊見孫九爺被銅蝕貫穿在地,悶不吭聲地返身衝出巖縫,想要捨命救人。
我見狀急得額前青筋亂跳,有心伸手去攔Shirley楊一道,不料手中抓了一空,急忙在後緊緊跟住,只踏出兩三步,便聽上方破碎斷裂的九死驚陵甲不斷滾落,我趕緊把金剛傘撐起當頭護住,將砸落下來的大團銅甲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