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哨和紅姑娘一見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頭立刻掠過一抹不祥的陰雲。此前有隻深山老林裡的蒼猿,被遭天誅般地砸在紫金槨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後,那蒼猿便同棺槨殭屍一併墜入地穴。
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場,裡面哪裡會有什麼老者,看他嘬着兩腮擠眉弄眼,滿頭白髮蒼蒼,實已到了風燭殘年,與那蒼猿伺其相似。
紅姑娘驚呼一聲:“不好,此人必是妖猿變化!”她也是常勝山裡殺人如麻的響馬子,手底下極是利索,出手如風,更是毫不容情,要圖個先下手爲強,說話聲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巳扣在掌中的飛刀送出,金刃嗚嗚破風,直射向那個詭異古怪的老者。
鷓鴣哨見機更快,正自納罕之時,見紅姑娘已忽施殺手,急忙擡腳踢開射到半空的飛刀,低聲喝道:“且慢動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紅姑娘聽得此言,忙走近幾步,提燈細看,真是好生訝異,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奇道:“這老頭是那苗子?”
原來那蹲在角落裡的老者,雖然形容枯槁,皮膚乾癟皺褶,鬚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來足有上百歲之壽,便用大氣吹他一口,恐怕就會油盡燈枯死在當場,但容顏身體雖然衰老,可那人腰繫花帶,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裝束半苗半漢,顯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着,看他這套衣衫,卻正是那位當地煙客—自打羣盜進入老熊嶺,便一路同行而來的嚮導苗子。
苗子的這身衣服,鷓鴣哨與紅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廝最多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雖然大煙抽多了人就會提前衰老,但也絕不可能一瞬間就老了七八十歲。
那苗子全身顫抖,掙扎着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由於身體衰老朽邁,口裡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癟着兩腮好不容易張開,只見牙牀上的牙齒全都掉落了,張開嘴還沒等說出話,反倒先吐出幾顆老化的牙齒來。
鷓鴣哨與紅姑娘二人心中又驚又疑,也吃不準這墓場地穴裡到底有什麼玄機,當下不敢大意,又緩緩走近半步,離得苗子兩三尺遠,一邊問:“苗子?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一邊環顧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虛弱的嚮導苗子見有人來扶,還以爲自己有救了,激動之餘,老化的心臟氣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負,拉風箱般地喘成一團。隨着幾聲沙啞的咳嗽聲,他頭上白髮紛紛脫落,臉上皺紋越來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認,似是又老了幾十歲,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紅姑娘憐憫此人橫遭劫難,當即就伸手過去攙扶於他,可旁邊的鷓鴣哨爲人十分機警,此時用夜鷹般的敏銳目光,向四周一掃,只見那紫金槨空空如也地斜倒在旁,裡面的殭屍和蒼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苗子斜倚洞壁的姿勢好生怪異,身後似乎藏着什麼東西,但墓穴中地形複雜,苗子身後便是馬燈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麼古怪,忙對紅姑娘叫道:“別動他!”但這聲示警卻已晚了,就見苗子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對閃爍如燭的目光,腋下探出一隻手爪,快如閃電般地扣向紅姑娘手腕。
紅姑娘花容失色,驚呼一聲“湘西屍王”,急忙鬆開苗子的胳膊縮手閃避。她畢竟是做了幾年殺人越貨的響馬賊,雖是臨危生懼,心神卻是不亂,躲得也算及時,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過了那隻怪手。
不料手腕雖未被藏在苗子身後的殭屍扣住,那古屍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着苗子朝她直撲而來,奇快如風,再也無可躲避。
這時鷓鴣哨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元代將軍的屍體緊貼在苗子背後,就似吸了活人生氣一樣,殭屍臉上竟然變得紅潤光澤了幾分,絕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臉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間衰老,正是因爲被殭屍吸十了陽髓之故。
眼看殭屍就要撲住紅姑娘,鷓鴣。肖有心要開槍擊射,卻擔心地穴中狹窄,跳彈傷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關,扔掉手中槍械,空手上前相救。
鷓鴣哨腿功超羣,最擅長搬山道人對付殭屍的絕招魁星踢鬥,以前也沒少拆卸過古屍脊椎,可那元將古屍似乎並非尋常古僵,其屍變跡象十分異常。尋常殭屍詐屍起來撲擊生人,一般撲着一個人或木板就會停止,雖遭亂刃相加,烈火焚燒,也絕不放鬆,而且他從沒聽說過,會有殭屍吸了活人陽髓,那人卻還活着不死,只是身體迅速老化。
不過此時爲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細思量,鷓鴣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縷黑煙飄在洞中,不等那殭屍接近紅姑娘,就已趕到近前,藉着一衝之力,從側面合身將它撲倒,連同衰老不堪的苗子一同滾在地上。
鷓鴣哨周身的真本事,曾學過當年梁山好漢燕青流傳在世上的相撲之技,若論近戰格殺,當今綠林道中無人是他對手,他這—撲之勢,如猛虎撲羊,凌厲之極,着地一滾,已鎖住了元代殭屍手臂,解脫了被古屍纏住不放的苗子。
那熟苗一溜煙似的滾到遠處,老邁不堪的軀體呼哧哧上氣不接下氣,終究是撿了條命回來。
鷓鴣哨見苗子和紅姑娘都已脫身,心中更無牽掛,一手揪住古屍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帶,低喝一聲,雙膀使出全力,就想當場將屍身倒提起來,使魁星踢鬥攪斷它的大椎。
誰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將屍體,卻倒在地上紋絲不動,鷓鴣哨額頭見汗,也如蜻蜒撼柱般動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綢殮袍,內套鎖子連環甲,忽地全身一震,嘩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開被鷓鴣哨鎖住的胳膊,轉頭張口,朝着鷓鴣哨吐出一陣黑慘慘的陰風。
鷓鴣哨暗道不好,這具元代殭屍果然非比尋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見屍體衝吐出一縷陰氣,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開。誰知那殭屍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頭,屍身指甲都如鐵鉤,虧得鷓鴣哨夜行衣中,也暗藏着分山掘子甲,若沒這層軟甲相擴,古屍滿是屍毒的指甲就會陷入肌肉,再也掙脫不開。
鷓鴣哨被殭屍抓住肩頭,眼看古屍口中陰氣逼至面門,急忙使個“霸王卸甲”,抖開被其纏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個旋子從地上擰身躍起。
鷓鴣哨滿以爲就此脫身,只要轉到殭屍身後,管它是屍王還是屍魔也必攪碎其椎骨,不料他剛剛翻身躍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屍,竟也如影隨形般跟着一同屍起,好似附骨之軀,緊纏在鷓鴣哨身後,又將鷓鴣哨重重拖在當地。
鷓鴣哨被殭屍從身後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就感覺到殭屍體內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陰寒無底,心中立時醒悟,古僵並不是屍變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煉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後,那顆內丹仍藏在丹田之內。先前見到死屍口鼻中都是金粉,應該都是用來封堵九竅的鎮屍藥粉。
古時丹道大行,不僅燒煉外丹,也有煉氣之士,專修內丹,但人之壽命有限,若不是吃過什麼萬年成形的首烏、靈芝,絕沒有人能輕易煉成真丹。因服食靈藥之區別,內丹也有陰陽之別,陽者爲“烏金丹”,陰者爲“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後,其內丹在特定環境下仍然如生。
瓶LU崩裂之後,紫金槨裡爬進去一尾尋找陰晦之地生產的母蠍子,結果又被山中野猴驚出,那蠍子一進一出,使得古屍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殭屍丹田中的內丹,與活人之間好比是磁石兩極,陰丹藉着屍口,見了生氣就吸。
這殭屍的內丹就像能吸去活人魂魄,一個正值壯年的苗子,片刻間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氣,變爲禿髮掉牙的蒼老之人。鷓鴣哨身爲搬山道人,雖不畫符捉鬼,卻也多讀道藏,曉得世上旁門左道里有此吸魂陰丹。
此刻鷓鴣哨發覺背後殭屍口中陰氣寒如堅冰,離得尚有半尺之遠,就已覺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層冰霜,苦於身體已被拖住,不能脫身,只好擡肘頂住古屍下頜,耳中只聽得身後殭屍全身骨骼咯咯作響,力量越來越大,鷓鴣哨眼前發黑,胸前氣血翻騰,手臂更是痠麻疼痛,實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而旁邊的紅姑娘險些被殭屍撲中,多虧被鷓鴣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剛一擡腳就踩到軟軟的一團事物,還以爲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屍體,急忙挪開腳步,卻聽黑暗中一聲怪叫,露出毛茸茸一張臉來,衝着她齜牙咧嘴,神情極是惱怒兇狠。
原來被紫金槨壓住的那頭蒼猿,隨着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斷了,又折了幾根肋骨,狂呼慘叫着招呼猴羣前來相救,但猴子們都已逃遠了,只有三個盜墓者從上面鑽人墓場,那蒼猿極是奸猾,唯恐來人於己不利,趕緊縮在暗中屏氣不動,不料卻被紅姑娘在慌亂中一腳踏中斷腿。
蒼猿劇痛之下狂性大發,再也隱忍不住,對着紅姑娘張牙舞爪地作勢恫嚇,又抓了石塊,劈頭蓋臉地就砸。
紅姑娘心中正有些驚慌,又被突然冒出來的老猿嚇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豎,閃頭避過飛來的石塊,抖手就是一支飛刀,她還算是手下留情,飛刀“嗖”的一聲貼着蒼猿頭頂掠過,直插在它身後的木樁子裡,沒人兩寸有餘,刀柄兀自嗡嗡顫動不休。
月亮門中的古彩戲法也囊括雜耍雜技,多有以飛刀射活靶子的驚險表演,紅姑娘自幼練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飛刀也不會失了準頭,見那老猿兇悍霸道,便隨手擲出一‘刀挫挫它的銳氣,想要將其嚇退,免得它再糾纏不休。
誰成想那蒼猿不依不饒,竟然齜牙瞪眼探出猿臂抓住了紅姑娘的腳踝,一抓一扯,就在紅姑娘雪白的腳踝小腿上抓出幾道鮮血淋淋的口子。紅姑娘哪曾吃過這種暴虧,殺心頓起,罵道:“潑猴找死!”又是一柄飛刀脫手而出,刀光閃動,正中蒼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雖然中了致命刀傷,卻也當真頑強,怪嘯聲中不顧遍體鱗傷,人立起來揮着雙臂撓向紅姑娘面門。
紅姑娘沒想到這蒼猿死纏爛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頂樑門,只想儘快結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飛刀都已用淨了,但她精通銷器兒機關,周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見血封喉的劇毒暗劍,腳底一擰就已彈出寸許長的劍頭,當即下了死手,對準那撲來的白猿哽嗓咽喉處飛足踢出。
紅姑娘動了殺機,只顧一擊要了那蒼猿的性命,卻沒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亂石縱橫,她擡腳處剛好橫倒着一根石樑,迎面骨踢個正着,“咔嚓”一聲腿骨斷裂,頓時疼得暈厥過去。
與此同時,搬山道人鷓鴣哨正被殭屍糾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剛好瞥見紅姑娘身上掛的馬燈燈光閃爍,她飛刀傷猿,又一腿踢到石樑,斷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讓鷓鴣哨在旁看個正着,只見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長,正自歇斯底里地發起狂來,拖着流出肚腹的腸子,瞪着血紅的雙眼抱起斗大一塊碎巖,高高舉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