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歷來是古墓中以柔克剛的有效防盜手段,大量流沙一旦灌滿地宮墓室,就不可能像挖墓牆夯土般,一個盜洞就能解決問題,因爲沙子鬆散流動,不管盜墓賊掏挖出來多少,就會有其餘的沙子流過來填補,除非是將裡面的千萬噸積沙全部掏空,否則流動的細沙就會像一面會自己移動的墓牆,盜墓者永遠也別想在其中打出一條墓洞。
但是自古以來,古墓裡雖然多有流沙機關,可是沙子並不合風水之道。青烏風水中涉及的“龍、砂、穴、水、向”,其中這個“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種土壤岩層,而不是流沙之沙。
沒有墓主願意把自己的遺骸埋入黃沙,不過相比死後慘遭倒鬥之苦,寧可選擇流沙伏火這類玉石俱焚的機關,將墓室和潛入進來的盜墓賊來個同歸於盡。
陳瞎子等人仗着以前的經驗,還以爲這瓶山裡面無沙,豈料瓶山根部是處罕見的沙板山,上面纔是整體的青石。他們拼命搗毀了敵樓裡的機關井,卻又引發了岩層中的流沙涌將出來。有道是狂沙亂舞,沙性看似平平無奇。一旦劇烈流動起來,實比伏火毒煙還猛,被流沙追趕的人,只要被沙子埋過胸口,不等沒頂,就會無法呼吸死在當場,而且細沙溜滑,一踩就跌出一個踉蹌,又哪裡逃得開。
陳瞎子在城頭上見狂沙傾瀉入城,登時將火頭壓了下來,四下裡光線頓時弱了,黑暗處都是流沙奔涌的隆隆轟鳴。他也是見機得快,沒有絲毫猶豫,倒掛了蜈蚣掛山梯,從城頭上爬城而下,腳下足不點地般狂奔逃命。他見四周火落沙涌,留在城上頃刻間就會被狂沙吞沒,那敵樓裡雖然有些空間,不過大量水銀灌輸其中,只要樓外被流沙埋了,即便不被當即憋悶而亡,積鬱在內的汞氣也會將人毒殺,如今只有城門洞裡能稍躲片刻。
灌入甕城裡的流沙,都是自中空岩層裡傾瀉下來,那道被千斤斷龍閘封住的城門洞,離流沙落下的黃龍最遠,雖然遲早也會被沙子埋了,但螻蟻尚且偷生,出於本能的求生慾望,哪怕是爲了多活片刻,也要竭盡全力逃向城門。
那些在竹梯上的倖存盜衆,見首領從城上狂奔過來,一面逃一面跟衆人打着手勢,他身後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滾滾流沙,羣盜立時會意,跳下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不顧身上傷口流血疼痛,連滾帶爬地跟着陳瞎子一齊逃命。
流沙之勢如同天崩山塌,羣盜耳朵幾乎全都聾了,眼睛直盯着那城門洞,沒命價地逃了過去,誰也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情況。有些腿上中箭行走不得的,就拼命用兩隻手在地上爬行,或是腳下功夫火候不到的,只要是摔倒的就爬不起來了,稍有差池便都被流沙埋在了城中,其餘的人自保都難,哪裡還管得了他們。
陳瞎子一路狂奔,瞥眼間正看到羅老歪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他瞎了隻眼,滿臉滿身都是鮮血,就順手揪住他挎槍的皮帶。身後流沙奔騰之勢令人窒息,陳瞎子也不敢停步,拽了羅老歪就逃,他稍微慢了這麼幾步,就落到了羣盜身後。
忽然面前城門洞裡一陣爆炸的氣浪涌來,頓時將逃在前邊的幾名盜衆,撞得凌空翻起,陳瞎子拖着羅老歪反而僥倖避了開來。混亂中定睛一看,原來是留在墓道中的那羣盜夥工兵,爲救出舵把子和羅帥,用大量炸藥炸開了千斤閘,不過那炸藥用得太多,連城牆都被炸塌了一大塊。
陳瞎子心中一陣狂喜,想來卸嶺之盜氣數未盡,此番竟能無間得脫,實乃僥倖之至,提了口氣,腳下加力,全力衝向炸塌的城門。墓盜中的羣賊不等爆炸的硝煙散盡,就想闖進地宮裡來尋找舵把子,只見裡面黑漆漆的沙塵飛揚,有幾個滿臉都是血水沙土的漢子,從中奪路逃出,他們後邊則是一道沙牆滾滾涌出。
羣盜見勢頭不對,急忙接住逃出來的幾個人,吶喊聲中掉頭就撤,身後流沙激射倒灌,將墓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陳瞎子受驚不小,加上連番在鬼門關前走了幾趟,心神格外恍惚,知道留在此地,也難有作爲,趕緊囑咐手下,連夜裡撤回老熊嶺義莊。羣盜和工兵營在紅姑娘的指揮下,收攏部隊,一時間人心渙散,偃旗息鼓地從山裡退了回去,暫時駐紮在老熊嶺上。
到得那座被當成臨時指揮所的“死人旅館”裡,陳瞎子才緩過神來。看看羅老歪的傷勢,左眼算是沒了,肩上傷可及骨,但羅老歪身經百戰,負傷無數,這回受傷雖重,卻在隨軍的醫官處理一番之後,竟自還陽過來,口中髒話連出,不絕口地大罵瓶山古墓的墓主,要不把那墓主人從他的屌坑裡拖出來亂刀剁了,羅帥就他媽不姓羅改姓屌了,當即還要再派人回去調兵,調他娘整個師來,不信挖不開瓶山。
陳瞎子知道羅老歪說的都是氣話,漫說一萬人馬,就算有十萬大軍,想要挖開這麼一座大石山裡的古墓,怕也不是十天半個月之內能做到的。他親自帶着手下,分別從山巔和山腳兩入瓶山,不僅均是無功而返,而且加起來數數,已是枉自折了一百多個弟兄,其中大多數都是卸嶺羣盜的精銳之士,最可惜的就是花螞拐和啞巴崑崙摩勒,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陳瞎子心中暗想,這回要是無功而返,別說他舵把子的頭把金交椅坐不穩了,就連常勝山的山頭怕是也要土崩瓦解。陳瞎子野心勃勃,常思量要成就一方大業,這些年苦心經營,實是費了許多心血,而且他心高氣傲,不肯認輸,不僅身手見識過人,又兼有容人之量,慣會用義氣二字收買人心,天生就是做魁首的人物,可他唯獨看不開勝負成敗,在此一節上,略嫌器量不足。
打定了主意,陳瞎子便召集衆人說道:“勝敗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衆兄弟休要焦躁,暫在此休整幾天,不日陳某便要再上瓶山,不將這座山裡古墓挖它個底朝天,須是對不住那些折了的弟兄!”說罷擺血酒發毒誓,定了成規,又在義莊裡給那些慘死的盜衆擺了靈位,燒香燒紙,並按湘西撒家風俗,紮了許多紙人,寫上主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在靈位前焚化了,讓它們在底下伺候諸位老爺,這些瑣事,自不必細說。
一連幾日,陳瞎子讓羅老歪好生養傷,他自己只是在義莊裡閉門獨坐,思量着進瓶山盜墓的計策。瓶山古墓之奇,天下再無第二處了,雖從山巔進入,可直切中宮,但墓中毒物潛藏難防,被咬到一口,就連神仙羅漢也難保性命,可從前殿或偏殿挖將進去,誰知是否會誤入另一處疑冢虛墓。而且石山堅固,巨石鉛水封門,裡面機關重重密佈,聽聞宋時瓶山曾有機關總樞圖譜,後來落入元人之手,封墓下葬之後,那圖譜便被毀去了,如今想破盡其中機括實是難於登天。
思前想後,在這瓶山之中,單憑卸嶺之力絕難成事,也只有希望搬山道人早日趕來會合。搬山分甲之術,自古就傳得神乎其神,陳瞎子素知其手段高明,便是神鬼也難揣測,卻也未知其詳,要是有搬山道人相助,也無法盜得瓶山墓中的寶貨,那可真就無計可施了。
直到第四天頭上,陳瞎子總算是把鷓鴣哨那三個搬山道人盼了來。原來搬山道人此行也不順利,在黔邊撲了一空,夜郎王的古墓,早就不知在多少朝代之前,就被人盜空了,墓中連塊有壁畫的墓磚都沒給留下,只有座荒蕪的大墳山遺留下來,不由得讓人好生着惱。
陳瞎子讓手下騰出一間靜室,在裡面同鷓鴣哨等人密議起來,說起兩盜瓶山,都折得慘不忍睹,想來不能單單以力取之。不過陳瞎子也沒忘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把那死裡逃生的狼狽經過,描述得格外聳人聽聞,也沒好意思說折了許多兄弟。
天下盜墓之輩,有千年秘術的不外摸金校尉、卸嶺力士、搬山道人,可實際上並非皆是有“術”。陳瞎子知道卸嶺盜墓用“力”,依靠長鋤大鏟、土炮藥石,加上大隊人馬,還有被稱爲卸嶺甲的蜈蚣掛山梯,卸嶺的手段,向來離不開這些器械,以“械”助力,所以卸嶺稱個“卸”字。
另外陳瞎子還知道,摸金髮丘盜墓是用其“神”,但摸金校尉當世也沒剩三兩個了,他們行蹤更是隱秘,不知如何用“神”盜墓,難道是請神求菩薩,讓神靈幫忙倒鬥?那豈不是望天打卦、占卜墓穴方位的巫術?只聽說摸金校尉擅能觀望風水形勢,會些個分金定穴、尋龍找脈的本事,怎敢稱個“神”字?
鷓鴣哨是搬山的首領,也是綠林裡衆所皆知的一號人物,英名播於天下,他和陳瞎子二人義氣相投,無話不談,對於摸金用神之事,他卻知道一些。因爲搬山道人雖是不修真的假道人,但扮了千百年的道人,對玄學道術多少會知道一些,便對陳瞎子直言相告。
摸金校尉始於後漢,專會尋龍訣和分金定穴,那“望”字訣裡上法的本事,普天下再沒人能及得上摸金校尉。他們這夥人盜墓,講究個“雞鳴燈滅不摸金”的規矩,擅長推演八門方位,這些本事,都得自《易經》。風水之道就是《易》之分支,世上相傳“摸金用神”,這“神”,就是指《易》。古人云“神無方,易無體,只在陰陽之中”,“雞鳴燈滅”正是《易》中陰陽變化之分,所以換句話說,摸金校尉盜墓,依靠的是易理。
不過搬山道人鷓鴣哨雖然知道這麼個大概,卻也並沒真正結識過摸金校尉,只聽說無苦寺中的住持了塵長老,就是位已經金盆洗手、掛符封金的摸金校尉,鷓鴣哨早有心去結識他,奈何無人引見,又諸事纏身整日奔波,始終是難得其便,說來也自連連嘆息。
陳瞎子恍然大悟,看來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莫向人前誇大口。他和鷓鴣哨早就認識,不過二人事務太多,也難有聚首暢談的機會,更不知搬山用“術”之說是否屬實。只因知道搬山道人的,都將搬山秘術傳得極爲神秘,外人對此也不好妄下斷言,此時問將出來,是想要探他一個實底,否則那些搬山道人有名無術,再進瓶山豈不是枉自陪他去送死?
鷓鴣哨聞言笑道,搬山道人得個“搬”字,世人常以爲是與卸嶺力士相同,都是以力搬山,殊不知這天底下可以挖山鑿山,卻哪有真正的搬山之力?若非有術,怎搬得山?“分山掘子甲”與“搬山填海術”,已有多時未得演練,正是技癢難忍,如今這瓶山正可施展出搬山分甲之術。原來鷓鴣哨聽得陳瞎子一番說話,心中已經有了辦法,想破瓶山,非得“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這番話說將出來,才引出一場搬山與卸嶺三盜瓶山古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