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猜不僅可以選擇去法國跟他師姐在一起,也可以由Shirley楊安排他去美國上學,或者乾脆留在珊瑚廟島跟掰武學些生意經,何苦再跟老賊明叔學那套拿不上臺面的手藝,去做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玩命勾當。
我很清楚明叔只不過是看中了古猜龍戶的身份,古猜那身透海陣,恐怕已是後無來者的絕跡。此刻雖然被我和胖子戳穿,但明叔也不敢因小失大得罪我們,只好忍了這口惡氣,心有不甘地盯着古猜後背去看。他並不知道古猜在水底遭到鯊魚攻擊,仍認爲這透海陣的文身,是古時疍民的不傳之秘,恨不能自己身上也有這套陣圖,然後入海採蛋,搏擊龍觸,探取龍含,無往而不利。
救生艇已經在水上漂了多時,眼看距離浮出海中的古城越來越近,我暫時不再去分心理會明叔,和Shirley楊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還不知在這片保存完好的海底古蹟中會遇到什麼危險,一邊划船前進,一邊讓胖子準備防身武器和照明器材。
就在這時候,明叔似乎在古猜背上發現了什麼,在小艇上指着那片文身對我們叫道:“他……他們疍人中龍戶獺家的祖宗,大概都是從這海眼裡逃出去的,這細佬背上透海文身的圖案裡……有……有前面這座山!”
明叔在小艇上發現古猜的文身有異,龍戶的透海圖中,竟然有歸墟海中的山峰,驚訝之情見於顏色,他急忙把這一信息告訴給衆人。
混沌茫茫的水面浪涌鼓動,我聽說文身中竟描繪着海眼裡的情形,只好舉槳停劃,讓衆人將兩艘小艇靠近,以繩索連接固定。明叔迫不及待地對我說:“疍人是先秦時期的海上蠻子,龍戶獺家的文身圖案就是從疍人祖宗身上流傳至今,珊瑚螺旋下的歸墟恐怕就是他們祖宗的老巢。你們快來瞧瞧,蛋仔的文身能不能幫咱們找到路逃出去?”
我們藉着頭上龍火岩層裡的光亮,定睛去看古猜的後背,疍人文得周身魚龍海浪,其意乃以鱗族自居,在海中刮蚌採珠時,能夠不遭物害,俗稱“透海”。文身都是些鯨鯢鮫魚在風浪中追逐火珠的場面,其文身使用的針法和秘藥,歷來不肯外傳。而且不同於成年人文身,疍民都是從十歲起就繡面文身,繡上透海陣,就表示這個孩子已經是龍戶或是獺家了,可以獨自下海探取龍含。隨着年齡增加,龍戶的一身花繡,不但紋理越來越清晰繁雜,顏色也變得更加鮮豔奪目,待得文身圖案隨着年華老去而轉爲模糊暗淡,龍戶就不能再次下海謀生了。
我曾經特別留意過古猜背後的紋刺,但此時再看,竟比先前多出了許多變化,魚龍鱗族追海逐波的花繡中,還有另一層模模糊糊的圖案,將目光牢牢盯住,凝視良久,纔看出有座浮出海面的山峰。那山中空,圍着一根斜倒的巨柱,柱下壓着一具面目猙獰的殭屍,四周全是人骨堆積,山底像是一片洞窟縱橫交錯的珊瑚礁,其中似乎有鮫人墓穴,文着幾條死相古怪的鮫魚,再深處則是一節節盤繞起來的龍骸遺骨。
古猜並不知道自己的紋刺中,還有另一層綿綿密密的隱圖,而且更不清楚他和這神秘的歸墟有何關係。他父母早亡,大概有些疍民的秘密尚未來得及告訴他。我見透海紋刺裡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拍了拍古猜的肩膀,讓他不用擔心:“你小子算是回老家了。”
說完我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距離我們尚有數百米距離的山體,鉛灰色的山峰嶙峋嵯峨,在波濤起伏的水面上非常顯眼。歸墟中有陣陣海氣盈動,空間中有許多雜亂的氣流和海氣化成的煙霧,用望遠鏡也只能看出個大致的輪廓,似乎有成片成片的建築古蹟散佈在山體上,其中好像還有許多模糊不清的人影。
我看了幾眼,又把望遠鏡交給胖子讓他也看看,這地方在我們倆看起來,感覺格外眼熟。我們在十幾年前,曾在蒙古草原和大漠之間的百眼窟裡,見過一片龜眠地產生的鬼市幻布。那灰濛濛的古建築似曾相識,竟與此地極爲相似,如果這山不是海面上的幻象,多半與我們很久以前的那次經歷大有關聯,以前我就有種強烈的預感,在百眼窟海市蜃樓中所見的古城,是我這輩子裡命中註定要去的地方,卻想不到應在今日。
這時明叔問Shirley楊:“咱們這夥人裡,其實也只楊小姐纔是個真正的明白人,你看蛋仔背上的文身,是否是歸墟里的海圖?咱們有了它的指引……就能回家了?”
Shirley楊道:“透海圖的輪廓酷似巨鯨,同歸墟里的地形非常相像,浮水而出的山峰也和圖中的刺繪別無二致,但文身過於抽象,最多是一種標誌,沒辦法當做精確的地圖來看。而且我覺得……這既不是山峰,也不是古城的遺蹟,而是一座埋葬恨天氏的墳墓。”
明叔大驚:“恨天氏的古墓?這規模也太大了些,被巨柱壓在底下的屍體,還有山底這些亂七八糟的標誌又是什麼意思?古墓底下會有龍骸?”
Shirley楊對明叔說:“恨天文化一向被視爲歷史上的迷蹤之國,世人對歸墟古蹟的瞭解太少了,咱們現在無非是妄加猜測,說什麼都還爲時尚早,看這海中浪涌大增,再留在水面上,救生艇恐怕就要被浪涌揭了,不管前面是兇是吉,也只有冒險進去一探究竟了。”
我和胖子都表示贊同,混沌無際的歸墟之水忽漲忽落,不知何時就會海涌鼓盪。萬一橡皮艇被揭翻了,有人掉進水裡,不免立刻就要餵了惡魚,四顧茫茫沒有落腳之處,也只有到那恨天人的古蹟裡暫避風浪。當下衆人抄起木槳,划水破浪,將救生艇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