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眺望遠海,見鯨鯢起伏,覺得胸懷大暢,驀地裡又生出一陣“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生死茫茫之感,對未卜的前途隱隱有些擔憂,於是我對胖子說:“摸金校尉的祖師爺曹老大當年東臨竭石,以觀滄海,咱倆這當代摸金校尉也算是南臨竭石有遺篇了,真是往事越千年,換了人間。不過你瞧這大海浩瀚,無邊無際,咱們的座船在波浪滔天其深難測的海面上,實在太過微不足道了,想找出海底南龍的餘脈和陰火的所在,恐怕不會太過容易,可要做好應付各種突發情況的心理準備。”
胖子滿不在乎地說:“有什麼可擔心,說實話我都已經迫不及待去摸蛋了,以前在沙漠在雲南,咱們多少次和價值連城的明器擦肩而過,總是以撿芝麻爲藉口,整個整個的糟蹋西瓜,貪污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啊。我這人太耿直,除了割肉疼,就屬掏錢疼,從個以後咱們再也不能明知故犯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狠狠撈上一筆,我早已經爲此做好排除萬難的準備了,管它是上九天攬月,還是下五洋捉鱉,咱都豁出去了。”
我贊同道:“沒錯,摸金宣言中說得好,咱們要麼不摸,既然摸了就要摸到底,當一次合格的蛋民是咱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雖然肩頭這副擔子不輕,但是有志者就應該鐵肩擔重任,豁出去了爲這偉大的事業流盡最後一滴血,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是一顆紅心永不褪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過你剛說什麼爬上九天攬明月,怎麼你又不恐高了?”
胖子說:“我爲了摸蛋,摔下來拍成肉餅也算一光榮,那我就同大地化爲了一體啊。而且咱們這回只下海不登天,本司令何懼之有?聽楊參說也不從多高的地方掉到海面上,那也跟砸在洋灰地面的後果差不多,到底有沒有這麼一說?”
我正和胖子從船頭走到船尾,閒扯帶窮聊地解悶,眼見血紅的日頭在船尾緩緩墜落,霞光萬道,照得海面上好似赤蛇亂舞,忽然那黑瘦猴似的少年“古猜”跑到船後甲板,指着船頭,示意讓我們趕緊過去,出事了。
古猜這小子剃了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鍋蓋頭,雖然年歲不大,但有種特殊的體質,他天生了一對魚眼,是與生俱來的海鬼,潛水採蛋的時候能很久不用換氣,連我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他跟阮黑在一起也學了幾句中國話,我們之間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
這時我見他急匆匆跑來找我,知道船頭定有情況,也顧不上細問,就趕忙跟胖子迅速跑到船頭,這才發現東面,也就是我們船頭駛向的正前方海面上開始起霧了,船再往前開就將進入霧中,前方的能見度越來越低。
這霧生得很是古怪,大約有十幾米的高度,霧氣濛濛地壓在海面上,從我們所在的地方望過去,海霧與天空涇渭分明,又從霧中海氣升騰。涌動異常的海氣生出五縷黑煙直插天際,這情景就恰似是隻黑色的爪子從霧鑽出,怪手五指朝天,顯得十分恐怖,此時海上風浪靜得出奇,夕陽即將帶着最後一抹餘輝落下。
我徵求了一下明叔的意見,明叔見過風浪,加上這時候喝得有點大了,所以對這種情況並不放在心上,他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海上平流霧能見度就會降到最低,在佛堂門曾經有一起兩船相撞的事故,死傷了十幾個人,就是因爲當時突然出現海霧平流造成的,這裡海面那麼寬闊跟本不用擔心,現在距離珊瑚螺旋還有一段距離,到了那片海域,海底的地形纔會突然拔高,所以咱們只要慢慢地夜航過去,到天亮霧散之後就能到達大螺旋的外圍了。”
我聽明叔的那張黑嘴中既然說出不用擔心之語,便不得不格外地擔心了,於是就用“千里耳傳音筒”招呼船裡的其餘人都上甲板,在海霧中雲夜航一點都不能深大意,而且起了霧的海面實在太靜了,甚至靜得有點可怕,象是在醞釀這未知地巨大災禍。
我們這支打撈隊不敢放鬆警惕,“三叉戟號”減速至最低,緩慢前進,所有的探照燈全部打開,這船沒有桅杆,但還是特意在船頂掛上了醒目的桅燈,桅燈是舊時海船掛在桅杆上地老式信號燈,也有一定的照明作用,據說夜航的時候可以驅鬼,摸金校尉通常都以燈卜吉兇,想不到在海事中也被廣泛使用,不過原理卻是不同,桅燈防風防水,輕易不會熄滅,懸在高處,加上船頭和船舷特製的強光探照燈,雖然會吸引小規模的魚羣,但卻能使深海水族遠離,即便沒有礁石,冷不丁冒出巨大的鯨鯢掀翻了坐船也不是鬧着玩的,萬一在這出了海難,船上的人絕難倖免,即便不被溺死在海里,也只有葬身魚腹的下場。
“三叉戟號”緩緩駛進霧中,海上靜悄悄地只能聽到螺旋槳攪水之聲,似乎連海水都靜止了,四周則全都是霧茫茫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即使霧中還有幾十米的能見度,但在海上來說僅有這種距離地可視範圍,跟睜眼瞎也差不了多少。
衆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就這麼提心吊膽地在夜霧中前進,我盼着這海霧儘快散去,然而經常在海上捕魚跑船的海狼,都總結出了一套大自然的規律,阮黑告訴我說:“胡隊,霧急生風,這霧一散海上恐怕要起大風浪了。”
阮黑雖然在珊瑚廟島以採蛋捕魚爲生,極少駕船深入遠海,對海事不如明叔瞭如指掌,但他的優點是樸實堅韌,祖輩有在南洋造船廠工作過的經歷,三代赤貧,屬於名副其實的血統工人階級出身,比起明叔來卻要可靠許多。
我示意阮黑我對風浪之事心中有數,看明叔喝得快要醉了,便讓阮黑去替他掌舵,然後把明叔施進船船,又走到船頭,詢問正在控制探照燈的Shirley楊說:“霧散後風高浪急,咱們能不能再此之前一舉穿過珊瑚螺旋的外旋?”
Shirley楊說:“這樣做雖然冒險,但也可行,不過時機拿捏不好就麻煩了,不知這濃霧幾時才散,而且以目前的航速,明天中午也未必能抵達珊瑚螺旋,眼下只能見機行事了。”
因爲南海內的海水起伏澎湃,所以古代也稱南海爲“漲海”,在風水一道中形容這是南海海氣太盛,洶涌欲出的現象,風浪一起,非同小可。我正在同從Shirley楊商量着該使用哪套應急方案,卻聽胖子叫道:“老胡老胡快瞧那邊……霧裡有東西!”
我們急忙止住話頭,盡力睜大眼晴去看那夜霧深途之處,果然在霧濛濛的海面上,出現了一盞孤懸着的明黃色桅燈,由於是在霧中突然出現,所以我們看見那燈的時候,已經離得極近了,以桅燈來看應該是艘海船,但若說是船,船上怎麼沒有其餘的燈火?
可能頂多有個幾秒鐘的時間,還沒等我你疑自己看花了眼,一艘漆成全白色古代海船,就已經從霧裡無聲無息出現在了眼前,船上除了一盞明晃晃地桅燈,再沒別的光亮,而且船頭不見人影,船裡也沒有任何動靜,門窗緊緊地閉着。
包括掌舵的船老大阮黑在內,衆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這場面簡直象是一場詭異的幻覺般令人難以置信,在我們摸金界的字典裡,“難以置信”大概是一個已經快被用濫了的形容詞,可我還是不得不用“難以置信”來形容,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這片海域是各條正規航線都不會平白無故經過的盲區,汪洋大海上除了我們之外,哪裡還會有別的船隻,大海廣闊無邊,在海霧中迎面撞上一另一艘海船,比天上掉下來塊拇指大的隕石砸在腦袋上還要巧,除非它是一艘不請自來的“幽靈船”。
幸虧還是Shirley楊最先反應了過來,轉頭對阮黑叫道“快轉右舵避開它!”那從霧中突然出現的古老海船,已順着洋流斜剌裡直向我們的座船撞了過來,阮黑被Shirley楊一提醒,頓時回過神來,猛地駛滿右舵。
這艘“三叉戟號”雖然不大,但船小好掉頭,又經英國航海專家精心設計改裝過,構造上近乎完美,機動性很強,船頭迅速一偏,避過了白色幽靈船的船頭,兩船幾乎貼在一起斜抹了過去,由於距離得太近了,我們站在船頭看得十分真切,那艘古船甲板和艙門上,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跡。
在連續幾天的風平浪靜之後,深海中的海氣逐漸鬱積,在海起涌起風浪之前,先出現了一場海霧,加上天已經黑了,平靜的海面上能見度降到了最低點,海霧籠罩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艘鬼影般的古老海船,同我們的“三叉戟號”擦肩而過,那艘三桅船,船身通體皆白,雖然也有桅杆可升起風帆,但帆都被摘了,它順着洋流飄蕩,夜航的船內沒有燈火,僅在三支白禿禿的桅杆上懸了一盞桅燈,在夜霧裡突然隱現,如同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