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冰衝進公交車時,淋得已似落湯雞,一身寒氣。今天的公交車擠得密不透風,換成是平時若冰才懶得在下班高峰期湊熱鬧。但今天下課後,天就像是缺了口子一樣,水嘩嘩嘩地向天地間傾泄開來。出門從不帶傘是若冰的習慣,註定日曬雨淋,第N次被淋,第N+1次出門不帶傘,壞習慣!若冰聳聳肩。
胡亂伸手抓住了車內的物體,好歹穩住了身形,車門在身後艱難地關上了,喘口氣發覺觸手處不似扶手的冷硬,原來是別人的手臂,擡頭見對方一臉慍色忙鬆手賠禮,隨着車的開動,一個趔蹌背狠狠地撞在門把上,忙張開手撐住,心底深深地嘆息。
車過幾站,下了不少乘客,若冰站到車的過道。現在人雖還不少但已不擠,手腳舒展開來,若冰開始細細打量周圍,突然前面一張熟悉的臉跳入眼瞼。是她!那個讓自己一見頓生好感的女孩!這時,那個女孩似乎心有所感一樣,朝車後望來,看到若冰時一愣轉爾露出甜甜的微笑,若冰也報之以梨。
正當若冰低頭揣測女孩爲何也會出現在同一輛車時,若冰發現面前一個長相斯文的男生正把手伸向旁邊一個胖女人的口袋裡,女人渾圓的屁股上鼓鼓地突出一塊,可以明顯地看出那是個錢包。若冰擡頭看着男生,男生若無其事地看了眼自己。而那個女人一無所覺,絮絮叨叨地跟同伴聊着,若冰看着這人模人樣的東西,很是厭惡。剛好爲了超過前方的車司機方向盤往右一轉,乘客往左倒,若冰順勢鬆手撞在面前胖女人的身上,因爲沒控制好,若冰踩到女人的腳了,那隻伸向口袋的手慌慌張張地趕緊縮了回去。胖女人被驚得回頭怒視着若冰,“你沒長眼睛呀,怎麼往我身上撞....”
若冰看着她,低眉順眼地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行了,我扇你一巴掌,再說聲對不起,你樂不樂意.....”
女人一付不罷不休的潑婦樣,即使同伴一再安撫她,說是意外而已,她還是氣憤不平。
若冰無語,面對這樣的人,若冰向來保持沉默,想起自己剛纔還有恩於她,換來的回報是如此。扯起嘴皮,若冰苦笑。算了,誰叫自己愛管閒事呢。好在剛纔的小偷沒覺察出自己的陰謀,指不定惹惱了個犯罪團伙,那麻煩就大了。
若冰,繼續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發現她正隔着幾個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同時右手豎起大拇指。她是在誇張自己嗎?若冰暗想,同時看着她搖頭微笑。
次日,若冰習慣地坐在最後一排。老師還沒來,同學也未到齊,一向遲到的自己來早了嗎?咦,她怎麼也還沒來?呵,上了這麼多次課了,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呢!和自己一樣,她是個沉默的孩子,不喜歡被人打擾也不喜歡去打擾別人。
想起第一次上商務英語培訓的情景。當天,若冰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培訓課卻正上得熱火朝天。“Excuseme!MayIcomein?“老師聲情並茂的講說突然嘎然而止,回頭看到正喘氣的若冰。沒有因爲被打斷而責難的眼神,老師知性的臉上只有淡淡的微笑。環視了一下教室,老師柔美的聲音響起:“噢,教室都坐滿了,那委屈你暫時坐最後一排吧,那裡還有座位。”
走過去,就看到了她——自己的同桌?她擡頭看了眼自己,就低頭專注於課本。
坐下,打開書,老師的課講得很精彩,但是若冰還是不由自主地用餘光打量起同桌來。她身形婀娜,一身黑色顯得高貴而神秘,面目清秀,只是皮膚過於白皙,看起來有些慘白,眉間總鎖着一股揮散不開的憂愁。沒理由地,從看她第一眼起若冰就打心眼喜歡這個女孩。可若冰沒有表現出來,覺得那樣傻。
正當若冰神遊的時候,突然發覺旁邊多了點什麼。是她,還是一身黑,只是款式不同。越發襯得她膚如凝脂,氣質脫塵,若冰看了心底忍不住贊,有品位,有個性!
女孩伸出手來:“你好!我叫謝彩雲,你可以叫我小云,昨天你做得很聰明,想跟你做朋友。”原來女孩聲如天籟,若冰雖驚訝但還是伸出了手,同時有點赧顏:“你好,我叫沈若冰,其實那算不得什麼的,看到那類的人,誰都會忍不住教訓一番。”小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笑着。
上課期間,老師讓同學自己挑選口語對話的Parter,若冰和小云自然而然地成爲一組。對話時,若冰發現小云的口語不是一般的好,純正的美式發音,語調也很標準,聲音輕柔,讓人聽來很舒暢。若冰很奇怪,以小云現在的功底完全沒必要再來上這些課,那簡直是浪費時間。
星期四出生的孩子註定要離開自己出生地去很遠的地方。一次在網上做測試時,若冰無意間發現了這條,覺得很對從此奉爲信條。若冰就是這樣,放棄父母在家鄉爲自己找的穩定無憂的工作,遠離家鄉獨自一人從一個城市流浪至另一個城市,一直找不到心靈的家園,不知道自己下一站在哪,也不知在下一秒會遇到的是誰。以前流浪路上在感到孤傲的同時,更多的是自得。但是這個城市給自己的除了孤獨,還是孤獨。第一次在這個城市遇到個讓自己覺得意氣相投的朋友,但是除了上課練習對話時間裡熱絡的交談,小云從來一副請勿打擾的樣子,彷彿從來不認識自己,這讓若冰很是摸不着頭腦。
有次,若冰不小心問起小云爲何還來上課的事,當時小云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看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驚訝中兇狠的神色一閃而過,這細微的變化被善於觀察的自己盡收眼底。只一會小云恢復常態,淡淡地說是因爲喜歡來這感受課堂的氣氛。自己也跟着打哈哈,雖是如此,若冰清楚心底終是有結未結。
值得推敲的答案!
沒多久,課程就要結束了。若冰拿來新準備好的畢業冊。在學堂結束時,用畢業冊收集不同學友的祝福和筆跡---壞習慣!若冰對自己說。這個方法雖然與現在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但若冰卻樂此不疲。
因爲喜歡看那些或真誠或虛假的話語,熱鍾於欣賞那些風格迥異的書寫,並且從字中推測此人的性格、爲人。
總之,無論接到畢業冊時多麼詫異,在聽到若冰說,希望保留住筆跡以此紀念這成爲學友的緣分時,大家都還是樂意在冊子上留下痕跡。
出門時從不帶傘;面對奸詐、兩面三刀,自以爲是、無禮的人從來保持沉默;每段學習完喜歡做份畢業冊。除了這些壞習慣外,若冰還有一個壞習慣,那就是每份新畢業冊,她不喜歡當時就查看裡面的內容,而總要等到一切結束後的第二個星期才慢慢打開欣賞。這個壞習慣跟隨了她二十二年,無關痛癢。而這次卻要了她的命。
課程結束時,幾個負責口語把關的老師不約而同地給了若冰很高的評價,給自己上課的老師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彷彿第一天見到自己。若冰很開心,雖算不得什麼,但是心底還是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從老師手中拿回畢業冊時,若冰破天荒地看了眼老師的筆跡,是行雲流水般的狂草。柔美中不失剛勁,字透紙張。喜歡!
走回教室,小云,神情落寞地坐在座位上,總感覺她的身上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哀愁,不知是什麼事情讓這個美麗的女孩如此愁悵。
“嗨!明天就不用來上課了,不知以後還能見面嗎?“
“是呀,今天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聚啦。“彷彿是在回答自己的話,又好像她只是在自言自語。突然小云像是猛地被驚醒似得,伸手緊緊抓住若冰的胳膊,急急地問道:“若冰,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是不是?是不是?“話語似乎多了幾分威脅的味道。
若冰吃痛:“小云你先放開我,好痛呀,我的手快要被你掐斷了......“小云趕緊鬆手,真不明白這麼秀氣的一個女生,怎麼會那麼大的勁,而且手指硬若鋼絲,冷若冰塊。若冰揉着被掐得通紅的手臂,剛想說小云幾句,卻看到小云怯怯地看着自己,眼裡帶着幾分潮氣,心底一軟,輕輕說道:“小云,我們當然是好朋友了,除非你那天要拋棄我。“
呵呵。若冰被眼前的人搞得很是糊塗,從來冷若冰霜的小云,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失態,只好乾笑着,小云無動於衷,若冰只好立馬停住,氣氛有些尷尬。
“那你會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呆在我的身邊嗎?”“當然,只要你有什麼難處,我會幫你的,其實,我很喜歡和你做朋友......”若冰努力想用恰當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那邊小云一把將若冰抱在懷裡,若冰來不及思考怎麼回事,就被身上的冰冷凍住了思緒。如果不是知道抱着自己的是個活生生的人,若冰真懷疑是個冰雕,怎麼會給自己徹骨寒冷的感覺。被抱着的若冰沒有看到小云臉上詭異的笑容和狡邪的目光。
車站邊,若冰呆呆地想着小云奇怪的舉動,這個從來不與人交往的女孩,今天怎麼會突然對自己這麼熱絡。真是隻是因爲課程結束,平時可以保持聯繫嘛,犯不着如此,想不通。
旁邊一個女人正在包裡找尋什麼,她鬆開自己孩子的手,小姑娘快跑着去撿掉在路中間的氣球,一輛公交車正開向這邊,來不及了。若冰衝過去抱住小姑娘往外的一推。怦!一聲悶響,鮮血橫飛,站臺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只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若冰,尖叫聲,汽鳴聲,若冰看到小姑娘被人挾着了,正被人捂住眼睛。若冰放心地笑了,頭一歪就趴着不動了。
人層層地圍着若冰,人羣外,小云看着這一切欣喜地笑着離去。那本畢業冊也在撞擊過程中掉在了一邊,風吹着它,一頁一頁打開,停住。原來是老師的留言:沈若冰同學,很榮幸地成爲你的老師,一直覺得你是個很有天份的學生,希望你以後有更精彩的人生。
第二頁字跡很小,隱約寫着:上課期間,你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變換角色地練習對話,雖然很奇怪,但是看到你飛速的進步,才知你天份極高。只是若在你的職業生涯學會與人交往,我想你會終生受益的。
紙張飛快地被翻到了最後一頁,娟秀的字體,是小云寫給若冰的祝語:“若冰,該怎麼跟你說呢?幾年前和你一樣,我也滿懷理想來到這個城市打拼,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這叱吒風雲。但是有一天晚上,上完課後,我急着回家,都沒注意周圍的情況,我被一羣混混盯上了。他們搶了我所有的東西,並對我動手動腳,我一邊想着法子於他們周旋,一邊考慮逃生的辦法。我用英語大聲地向周圍求救,其間有些人經過看到了我們,但是很快地就折回去。是呀,這個時候誰不是明哲保身。我知道不可能有人來幫忙了。他們也漸漸看出我的企圖,將我圍了起來,其中一個脾氣暴躁,將隨身攜帶的砍刀刺進我的肚子。並扯着我的頭髮拽到地上,不知捱了多少刀,意識漸漸模糊。他們發泄完之後,就很快地逃走了。我躺在冰涼的地上,身下一汪汪的都是自己的血,我虛弱地叫着:“救命.....救命.....”慢慢地失去了知覺。等到自己有意識的時候,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縷孤魂。
自己出事的地點第二天就被處理乾淨了,人來人往。沒人知道前一晚還有個年輕的生命在這消失。也許這個城市就是這樣,生命如此微不足道,指不定那塊地方誰就在哪永久地躺下了。我的身體不知在什麼地方,也不知受到什麼待遇。沒了身體的魂魄是不能生死輪迴吧,我試過很多次都失敗了。這些年我每天遊蕩城市中,每次都會來教室上課,坐在我曾經坐過的位子。碰巧的是,我們這張桌總是空着,所以沒人注意我的存在,或許是他們看不見我吧。
那天,一臉孤傲的你走過來對我說了聲:“嗨!”我驚在原地,三年了,你是第一個看見我的人。我不知道怎麼和你開口,告訴你我是個鬼魂,你應該會笑我有臆想症吧。相處久了,才知我的擔心是多餘。你是如此沉默的孩子。總是站在人羣外,一雙冷眼看着世人,時常掛着不知所以的笑容。我也知道你也曾用那樣的眼神細細地打量過我,心裡暗自高興。
我喜歡你這個樣子,我們都是寂寞的孩子。這些年的飄蕩,很想身邊有個伴,至少不會在寂靜的夜晚感到那麼無助。所以我想把你永遠地留在我身邊,不要怪我太自私,我只是因爲太喜歡你了----愛你的小云。”
字體漸漸地由原來的黑色慢慢變淡,變成粉紅....大紅....刺目的血紅......
從此,在城市午夜的街道上,高樓的天台上,人跡罕至的建築工地,擁擠的民房羣....總會出現兩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小云一臉欣喜地牽着若冰的手,若冰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她們偶爾與出租車司機搞個惡作劇,或者現身嚇嚇某些踩點的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