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猛的坐起身來,反倒是把伏在她枕邊的展懷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抱住了她的腰。
霍柔風被展懷抱着,問道:“茶房?客房旁邊的那個茶房?”
自從離開京城,展愉也只來過西安一次,上次便是住在客房裡。霍柔風已經和展懷商量過了,府裡住着謝紅琳,又有阿裳這個小孩子,即使他們起兵離開後,展愉回到西安恐怕也不想住在這裡,於是霍柔風便交待了安海,在西安城裡選處清靜的地方,給展愉另外置辦一處宅子。因此現在展愉回西安,便暫時住在客房裡。
展懷和霍柔風都會在府裡議事、會客,府裡又住着兩位上歲數的女眷,因此便設了四處茶房。
霍柔風之所以會問起客房旁邊的那處茶房,是因爲那處茶房平時是最清閒的,管茶房的是以前在京城四時堂的老崔頭。老崔頭在四時堂裡就是燒水煮茶的,他本就是京城人氏,年輕時給行商當夥計,天南地北十多年,後來去杭州時拉着貨物的大車翻到溝裡,他的一條腿從此廢了,行商給他結了工錢就走了,四時堂的大夫給他看病,見他斷了生計,便和掌櫃說了,讓他在四時堂裡打雜,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四時堂在京城開分號,老掌櫃來京城時也帶上了他,原是想着讓他落葉歸根,可是京城裡原有的兩房親戚也不知搬去哪裡,他在京城裡待着沒有意思,待到四時堂在西安開分號時,他便跟着又到了西安。
有一次霍柔風在四時堂看到他,那麼大的年紀,拖着一條瘸腿還在送茶水,便讓他來到自己府裡,一來他是老夥計,人也可靠;二來也讓他安度晚年,不用再日日辛勞。
雖然離京多年,但是老崔頭說的一口京片子,鄉音未改。整座府裡,也只有這一個人是京片子。
見霍柔風問起,展懷也想起來了,那個一口京片子的老崔頭,他是有印像的。
他苦笑:“二哥恐怕是覺得他的口音熟悉,纔在茶房裡坐着的吧。”
如果不想睡覺,在哪裡不行,堂堂展家二爺,寒冬臘月裡,又何必跑到茶房裡坐着。
熟悉嗎?當然熟悉了,京城是展愉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霍柔風身子後仰,偎依在展懷的臂彎裡,展懷拉過錦被,一直蓋到她的肩頭,忽然問道:“小九,你對二嫂還有印像嗎?”
自從那一年在通州,芳儀公主不惜失儀,爲了他和錦衣衛理論之後,展懷提起芳儀公主時,偶爾會稱她二嫂。
霍柔風想了想,道:“上次見她時,我還剛到京城,只有十一歲吧,隔了很多年了,再想起她來有些模糊,記憶中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看着很舒服的漂亮,對了,她說的就是一口京片子,非常好聽,我怎麼也學不會。”
當年初到京城,霍柔風也跟着黃顯俊學過官話,可惜她和李燁一樣,雖然說得也是官話,可是任何人一聽就知道他們是江南來的。
兩人不約而同,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外面傳來鑲翠的聲音,說是阿全讓人送公文來了,展懷這才把懷裡的霍柔風放到枕頭上,俯身在她脣上親了親,正要站起身來,脖子忽然被抱住,霍柔風擡起身來,在展懷耳邊輕輕地說:“我們太幸運了。”
展懷輕輕嗯了一聲,把霍柔風擁到懷裡,緊緊抱了抱,這才轉身出去。
比起展愉和芳儀公主,比起很多人,他們都是幸運的。
初相遇時,他們都是少不更事,在天真任性中彼此親近,成爲好朋友;在他們最美好的年齡,相知相愛,成親生女,雖然也有風霜雪雨,但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在親人的祝福和期許中結合,迎來小生命。
霍柔風拿起牀頭的幾冊話本子,話本子裡有口蜜腹劍的繼母、虎視耽耽的庶妹、與夫君夾纏不清的纖弱表妹、還有偏心的祖母和挑剔的婆婆,以及一大堆該死的妯娌。
啊,人生真是艱難,霍柔風打個哈欠,重又睡下。
她的人生綿長甜蜜,這是她的,她會緊緊擁住,別人的人生,她管不了,隨他們去吧。
京城裡的國公府,桂伯正在詫異得看着手裡的信,信是展懷讓人寫來的,詢問當年高太夫人的往事。
桂伯好生感慨,五爺終於也對這些往事有興趣了,記憶中,這麼多年了,只有那年常來做客的霍家小哥喜歡和他談論這些。
可惜那小哥小小年紀就死了,桂伯還記得那小哥聽他說故事時,閃閃發光的眸子。
想起早早夭折的霍九,桂伯心裡酸楚,那可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他提筆給展懷回信,司徒大娘撩簾進來,端着一鍋肉燕,嘴裡嘟噥着:“我這是犯賤啊,好心讓人當成驢肝肺。”
桂伯有些年頭沒有拿過筆了,剛寫幾個字就覺得彆扭,聽到司徒大娘說話,他便放下筆,問道:“怎麼了?”
司徒大娘指指東路的方向,道:“今兒個聽說那位又有兩天沒怎麼用飯了,我一時心軟,想着人家畢竟是給二爺守節呢,便巴巴地做了送過去,結果就給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了,人家說公主不進葷食。”
桂伯哈哈大笑,端過那隻砂鍋,道:“沒事沒事,人家不吃你的,還有我呢,我可不守節。”
司徒大娘一把奪過砂鍋,沒好氣地道:“大夫說了,你歲數大了,也要少吃肉!”
說完,端着砂鍋就往外走,桂伯忙問:“大娘,你把鍋端哪去?”
司徒大娘頭也不回:“拿去喂狗!”
桂伯怔了怔,像個孩子似的跺跺腳,還是寫信吧,至少五爺不會把他的信拿去給狗看。
可是他才寫了幾個字,司徒大娘又回來了,手裡還端着那口砂鍋,身邊卻多了一個人。
桂伯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眼前這人是誰:“咦,這是花四娘啊,你什麼時候從西安回來的,五爺好嗎?”
那女子嘆了口氣,道:“桂伯,您又認錯了,我是花三娘,四娘還在西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