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高昂着頭,下巴揚起,眼瞼微垂,雖然正對着趙旭,但說話的時候眼睛卻沒有看着他。
霍柔風的臉上還有孩子的天真無邪,趙旭感覺到一股令他壓抑的氣息迎面而來,眼前的明明只是個胖嘟嘟的小孩子,可那神情卻如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讓他透不過氣來。
霍柔風擡起眼睛,看到趙旭愕然的表情,她不由失笑。
身爲戶部堂官,以爲所有的商戶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細思周詳,就冒失地把霍家人叫過來,現在看到她是小孩,就連官威也擺得像強盜了。
她對趙旭深施一禮,笑得燦爛奪目:“糧草和軍餉的事,草民不敢做主,要回去與家姐商議,還請趙閣老恕罪則個。”
她忽然從咄咄逼人變回謙卑恭敬,趙旭竟然一時無法適應,怔了一下,才沉着臉道:“此事不可拖延太久,三日之內來回話吧。”
霍柔風搖頭:“三日不行,若是趙閣老就要三日,那還是把我們霍家滿門抄斬吧。”
十一歲的小孩還沒有變聲,帶着奶音,軟軟糯糯,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趙旭不明白霍九是從哪裡來的底氣,難道是太后?
據說霍九見過太后,但是這幾日也沒有聽說慈寧宮有何動靜,難道太后私下裡又找過霍家?
想來就是這個原因了,否則霍九一個商戶家的孩子,既無門第,又無父兄,憑他怎敢頂撞閣老?
趙旭深吸一口氣,不願在這件事上再與霍九糾纏不清,他道:“那便五日,五日後霍家必須要把銀子備出來。”
霍柔風噗的一聲笑了:“趙閣老身爲戶部堂官,難道不知道私人不能打製銀子?我霍家就是想要砸鍋賣鐵,也沒有人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來收破爛吧,五日不行。”
太過分了,霍家太過分了。
不對,是太后,這都是太后指使的。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若是能夠扳倒太后,皇帝也不用整日神魂顛倒着相要出家當和尚。
真若是霍家的底氣來自太后,趙旭倒也不怕,這些年他們和太后黨時常交手,各有勝負,更何況霍家只是個小小商戶而已。
但是眼前的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在此之前,無論是他還是郭詠,都以爲霍家的小孩只是有病亂投醫,到太后面前告御狀,而慈寧宮自那日起就沒有什麼動靜,他們便認爲太后沒有插手去管這件事。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他必須要和郭詠好好盤算盤算。
“五日也不行?你究竟要多久?”他問道。
霍柔風嘻嘻一笑:“十日吧,十日後霍家定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她說的是天下人,而非皇帝,更非眼前的趙旭。
但是趙旭已無心再細品她的話,無論是十天還是五天,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霍家只是商戶,這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
“你先回去吧,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別怪本官秉公嚴懲。”
霍柔風笑着抱抱拳,和馬泰興離開了趙府。
到了馬車上,馬泰興抹一把冷汗,對霍柔風道:“九爺,讓你嚇死我了。”
霍柔風笑道:“不用嚇死,天香樓的酒席聽說也不是很貴。”
馬泰興這才記起,他賭輸了,當即哈哈大笑:“九爺好賭運。”
從天香樓回來,霍柔風便去見霍大娘子,霍大娘子正在看信,見她來了,也不問今天在趙家的事,反而拉她過來:“你猜這信是誰來的?”
霍柔風想了想:“蘇離?”
霍大娘子笑着點頭:“真聰明,就是蘇離。”
她把信遞給霍柔風,霍柔風一目十行地看完,蘇離在信上感謝霍家尋得良醫,如今女兒病情大好,蘇太太帶着女兒離開杭州,去無錫與他團聚。
霍柔風大喜:“蘇大姑娘的病好了?哎呀,羅傑真有本事。”
霍大娘子道:“蘇離只說女兒的病情大好,並沒說去根,或許這種病是不能去根的,但是能有所好轉便已是喜事一樁了。”
霍柔風點頭,有些惋惜:“可惜姐姐沒有見過羅傑,他和別的大夫不一樣,現在蘇太太要和女兒去無錫了,羅傑怕是也要走了。”
霍大娘子道:“無妨,我之前已經吩咐下去了,無論蘇大姑娘的病能不能治好,都給羅傑三千兩銀子,若是治好了,再加一千兩。”
這就是商人,銀子上面算得門清。
霍柔風笑着說道:“但願以後還能見到他,唉,姐,你見到他就知道這天底下無奇不有。”
姐妹倆又咭咭咕咕說笑一陣,霍柔風才把見趙旭的過程講了一遍。
霍大娘子莞爾:“看起來倒是真如你計劃的,他以爲我們背後有太后了。”
“那當然,這些天我們越是沒有動靜,他們就越是覺得我們在醞釀大事,包括太后那邊也是,這幾天我在家裡快要給憋出病來了。“
她誇張地說道,像擰麻花似的在霍大娘子身上撒嬌。
霍大娘子推開她:“誰家孩子像你這麼大,還整日纏着姐姐撒嬌的?”
“那是因爲她們沒有一個好姐姐,嘻嘻,姐姐最好了。”說着,便整個人向霍大娘子倒過去,嚇得霍大娘子忙用迎枕擋在身前。
霍柔風趴在迎枕上,問道:“姐,他們除了十萬兩銀子,還要二十萬擔糧草呢。”
霍家的預算只有十萬兩銀子,這二十萬擔糧草可不能讓霍家出。
霍大娘子道:“你說呢?”
霍柔風想了想:“姐,你若相信我,就把這件事交給我吧,我來辦。”
霍大娘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道:“這次的是大事,不同於當日和長房的那些事,稍有不慎......”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即使沒有這十萬兩銀子和二十萬擔糧草,我們霍家也難逃給皇后當替罪羊的病運,橫也是一刀,豎也是一刀。”
“你去辦吧,我多叫幾個人幫你,我就在後院,你隨時過來問我。”
霍柔風心頭一顫,她坐到姐姐身邊,輕聲問道:“姐,你真的不怕我把事情辦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