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秘的大佛

趙東主等人大吃一驚,急忙縮身回來,心說:“屠黑虎認爲那座大護國寺在開封城周圍,也一直在城外挖掘,怎會突然得到消息,派遣人馬往黃河古渡來了?”

此地是個河套,軍閥部隊從南面上來,等於是把古渡客棧圍死了,那年頭軍閥和土匪沒什麼兩樣,視人命如同草芥,落到他們手裡誰也別想活。

四個人趕緊把獵槍取來,在土牆後頭對準了來勢洶洶的馬隊,打算先抵擋一陣,如果能撐到天黑,或許有機會脫身,不過僅憑四個人,面對大隊騎兵的衝擊,也無異於螳臂當車,只是不甘束手待斃,仍要做困獸之鬥罷了。

軍閥馬隊奔到槍彈射程之外,突然止住來勢,楊方眼尖,遠遠看出爲首的正是督軍屠黑虎,奈何離得太遠了,獵槍的射程夠不着,這時忽有一騎躍衆而前,那人騎在馬上,空着兩手沒帶槍,身邊掛着個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裝着什麼,看其來意是有話要說,就把他放到近前,等看清過來的這個人面目,四個人心裡同時一沉。

騎馬過來說話的不是別人,竟是之前在麪館裡跑掉的盜墓賊邊海龍,邊海龍是讓屠黑虎逼着過來,他也怕楊方等人下手殺他,走到土牆後一抱拳,把身後的包袱解下來,陪着笑臉對衆人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道兒上的人也得講規矩啊,兄弟我只是替督軍大人過來傳個話。”

趙東主看出邊海龍是屠黑虎的手下,怪自己眼瞎看錯了人,忍着怒氣說道:“你滾開,我跟那軍閥頭子沒什麼話好說。”

邊海龍說老東主你惹不起督軍大人,先聽我把話說完吧,原來屠黑虎興師動衆,到處挖掘北千手千眼佛,苦於沒有進展,他得知趙東主知悉北宋年間大護國寺的確切位置,便派手下的盜墓賊邊海龍前去打探,趙東主不知是計,還曉以大義,請邊海龍幫忙,好在他多留了個心眼,沒有將大護國寺的位置吐露出來,途中在麪館裡遇到剛挖完屠黑虎祖墳的崔老道等人,楊方出手嚇走了邊海龍,但這傢伙沒走遠,仍在暗中尾隨趙東主,他發現崔老道那三個人裡分出一人跟趙東主走了,看來全是一夥人,就通知軍閥部隊,在崔老道過黃河的時候上前抓拿,結果孟奔當場被亂槍打死,崔老道掉進黃河裡下落不明瞭。

事實上崔老道落進黃河裡大難不死,一直活到全國解放之後,那是後話,暫且不提,草頭太歲孟奔當時是真死了,身上背的包袱被人送到屠黑虎手中,屠黑虎揭開一看,當場吐了一口血,那包袱裡是他祖墳裡的幾件寶物,他沒看過棺材裡面有什麼,但認識墳裡那兩隻玉碗,知道祖墳讓這夥倒斗的賊人給挖了,不由得狂怒攻心,暴跳如雷,可是那座千眼千手佛的所在,只有趙東主清楚,只好按兵不動,先看趙東主在古渡客棧停下,冒着風沙到處挖掘,想必此處就是大護國寺的遺址,才帶兵圍了上來,又命邊海龍過來勸趙東主投降,只要把說出盜挖督軍祖墳的同夥都有誰,督軍大人或許可以網開一面,留下這幾個人的性命。

趙東主氣得臉色鐵青,指着邊海龍的鼻子說:“你滾回去告訴那個軍閥頭子,讓他趁早死了心。”

楊方聽邊海龍說崔老道掉進黃河孟奔死於非命,也不敢全信,他見對方身手背的包袱上全是血跡,搶過來打開一看,孟奔的人頭就在裡面,腦袋被砍下來,那兩隻眼還沒閉上,死狀極慘,楊方手捧人頭,想起夜裡那個夢,不知是心念感應,還是孟奔死後顯魂前來示警,一時間五內崩裂,兩眼幾乎瞪出血來。

邊海龍看楊方臉色不對,只怕此人突施殺手,自己可是萬萬招架不住,連忙說道:“幾位,先賢古聖怎麼說的,好死不如賴活着不是,你們聽我良言相勸……”

話剛說了一半,楊方的打神鞭已經到了,邊海龍的腦袋被砸進了腔子裡,屍身當場撲倒在地,讓楊方拎起來扔到土牆之外。

趙東主恨恨地說道:“如此死法,倒是便宜了這個臭賊。”

楊方忍着口氣,將孟奔的人頭重新裹上,背到自己身後,心中暗暗發狠:“好歹找個機會摘了屠黑虎的腦袋,替催老道和孟奔報仇雪恨。”

軍閥部隊在遠處看到了邊海龍的屍體,開始往這邊放槍,同時大舉壓上,四個人躲在土牆後捨命還擊,但對方槍彈密集,長短槍一齊開火,子彈如同成羣飛來的蝗蟲,打在土牆上噗噗冒煙,楊方根本擡不起頭,心說:“罷了,看來今天要在這地方土點兒了,道長和孟奔兄弟陰靈不遠,等我一等,咱們在黃泉路上做個伴。”

此刻風沙更烈,中午時分,天色竟轉爲暗黃,地面是黃土黃河,當中是狂風捲起的沙塵和陰雲,天上地下黃乎乎渾成了一片,連在外面的軍閥部隊也都感到心驚,這像是黃河上游發大水的天象,但屠黑虎治軍極嚴,部下盡是悍將勁卒,雖然心中慌亂,但是兵隨將令草隨風,聽得督軍大人一聲令下,仍是發聲吶喊,鼓勇上前。

趙東主叫道:“楊兄弟,咱們擋不住這麼多軍隊,先往地下的佛殿裡退!”

楊方心知再不走頃刻間便會橫屍就地,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他也不及多言,冒着彈雨向地洞裡扔下繩索,四人將電燈掛在身上,一個接一個下到洞中,那佛殿裡的晦氣尚未完全散去,氣味嗆人,樑上覆蓋着厚厚的泥沙,到處懸着灰網,瓦片一層層的木樑下方深得嚇人,沒想到這座佛殿如此之大,衆人垂着長繩攀爬下去,電燈照在漆黑的大殿內,就見這殿堂正中是一尊千臂千眼大佛的巨像,這尊巨佛大如山嶽,目必有所運,手必有所持,像高七八丈開外,周身共計一百零八目四十二臂,神情威嚴慈悲,佛面讓光束一照,金光晃動,顯然貼滿了金鉑,兩側還供着許多羅漢像、地藏菩薩像,前面則有彌勒佛以及韋陀菩薩,全是北宋年間的造像。

四人都被地底這尊巨佛所震懾,等到雙腳落地,發覺地上積滿了黃沙,趙東主平生第一次踏進這座埋沒幾百年之久的千手千眼大佛殿,以往他對此癡迷極深,做夢也想到這裡看上一眼,這些佛像中任何一尊都是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在漆黑沉寂的大殿中看來,更添加了無與倫比的神秘色彩,不禁看得呆了,耳聽高處槍聲迫近,方纔回過神來,急忙辨明方位,帶着三人躲到巨佛側面。

大殿中佛像林立,眼中所及,無不是大大小小的諸天神佛,牆壁上也全是描繪佛教傳說的壁畫,而在那尊大如山嶽的巨佛寶座之下,嵌着百餘個常人高矮的佛龕,裡面也是千手千眼佛,形態各不相同。

楊方發現趙東主忙着找尋其中一個佛龕裡的寶像,他明白這佛殿裡一定有十分驚人的東西,否則眼下死到臨頭,趙東主怎麼還顧得上在大殿裡找什麼東西,軍閥屠黑虎也犯不上親自過來,肯定不是一兩尊佛像那麼簡單,莫非與千眼千手佛鎮住的妖怪有關?

這念頭尚未轉過來,就聽趙東主說道:“是這尊寶像了!”他讓二保快來幫忙,兩人伸手抱住那尊佛像用力扳動。

楊方與澹臺明月在旁開槍掩護,射殺從地面下到佛殿裡的軍士,澹臺明月的槍法尤爲出色,幾乎是彈無虛發,一槍打出去準撂倒一個敵人,可軍閥部隊蜂擁下來,眼瞅着擋不主了,屠黑虎雖然有令在先,不許開槍打壞佛像,軍卒們只好挎上盒子槍,拎着馬刀攀繩下來,但是很快打紅了眼,你死我活的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槍聲響成一片,子彈在殿中嗖嗖亂飛,就差直接往裡面扔手榴彈了。

正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趙東主和二保扳得佛龕裡的石像轉了半圈,猛聽轟隆一聲響,那尊千眼千首巨佛的蓮花寶座下打開了一個大洞。

楊方心想這佛像底下不是鎮着黃河裡的妖怪嗎?卻見趙東主招呼自己往洞裡去,此時也來不及去問,他在大殿中且戰且退,閃身鑽進了巨佛寶座下的洞穴,那洞穴裡有千鈞石球爲機擴,按動之後,石球從上面滾落下來將洞口堵死,立時將屠黑虎的隊伍擋在了外面,可這是斷龍絕戶石,裡頭的人也別想再出去了。

楊方在一番惡戰之後死裡逃生,先定了定神,用電燈照向四周,發現這洞穴中是條石壁堅固的暗道,暗道平坦寬闊,容得下五六個人並肩而行,不知前面通着何方,但置身於暗道之中,只覺冷風侵肌,裡頭顯然非常深廣,又看石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法咒,他識得那是“金剛伏魔咒”,倘若沒有鬼怪妖魔,斷不會隨意鑿刻在壁上,他心裡更加莫名其妙,想問趙東主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剛要說話,卻聽趙東主“哎呦”一聲,楊方轉頭一看,先前在漆黑的大殿內與敵軍混戰,趙東主身上中了一發流彈,槍彈打進了腹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他自己也沒發覺,退到暗道裡就支撐不住了,淌得遍地是血,三人趕緊扶他坐下察看傷勢,趙東主忽然抓住楊方的手,張着嘴有話想說,話到嘴邊,卻已開口眼定,氣絕身亡。

趙東主死得突然,楊方心中一陣黯然,生死本是無常之事,但剛剛結識不久,想不到這麼快就已人鬼殊途。二保抱着趙東主的屍身,整個人都傻了,邊哭邊叫主人。澹臺明月自幼與趙東主相依爲命,情同親生父女,立時哭暈了過去。楊方忙掐她人中,澹臺明月醒過來撫屍又哭。這時猛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石壁都跟着搖顫。

三人聽出是軍閥部隊在用炸藥爆破,看來是想炸開千眼千手巨佛下面的暗道,楊方暗罵:“屠黑虎真是屬王八的,咬上人就不撒嘴啊。”這次爆炸雖然沒能炸通暗道,但只要再來這麼一回,即使這三個人不被當場炸爲碎片,也會讓隨後蜂擁而來的軍閥部隊亂槍打死。

楊方心知不可在此多留,還得往暗道深處逃,人死總歸不能復生,哭天抹淚於事無補,爲了不讓趙東主的屍身落在軍閥手中受辱,便取出火油傾倒在死屍上,連同孟奔的人頭一併燒化。澹臺明月雖然傷心欲絕,卻也識得大體,知道哪頭輕哪頭重,她抹去淚水,回首望了一眼燃起大火的屍身,拽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二保,跟着楊方快步往暗道裡面走。

趙二保打他爹那輩兒起,便給趙家爲奴,以往都是老東家說做什麼他做什麼,自己從來沒個主張,此刻忽遭大難,心裡慌亂無比,只好問澹臺明月:“大小姐,老東家沒了,從今往後咱們該怎麼辦?”澹臺明月道:“當然是設法逃出去,找機會殺掉屠黑虎報仇。”楊方道:“此言極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別管往後有什麼事兒,先混過今天去再說,你們知不知道這條暗道通往何處?”

趙東主所知之事,澹臺明月也都清楚,她告訴楊方,從古以來,黃河水患難治,每當大水一到,淹死百姓牛羊不計其數,北宋年間再黃河邊上起了一座大護國寺中,用來鎮河安民,表面上是這麼回事兒,其實鎮河尚在其次,它主要是用來鎮妖,以前有個很可怕的傳說,據說黃河邊上的開封城是城摞城,如今從上到下至少有六七座城池,全是由於黃河氾濫,泥沙不斷淤積,使黃河水位升高,大水衝進城內,洪水泥沙將城池吞沒,幾千年來朝代更迭,形成了一座城壓着一座城的罕見奇觀,故老相傳,開封城是“三山不顯,五門不照”,三山不顯是說開封附近有三個帶山的地名,看過去卻是一片平地,根本沒有山丘,其實那三座山也是逐漸被黃河泥沙埋沒了,由此可以想見,地面堆積的泥沙有多深,越在深處,地下城的年代越是古老,最早可以追述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大梁城,再往前不一定沒有,而是沒有史籍可以查找,多數是斷壁殘垣泥沙埋沒的廢墟,但其中有一兩次大劫難,則是滿城之人盡數被活埋在地下,你想整座城池都被埋住,縱然地下泥沙中有些間隙,又怎麼可能還有人存活下來?可有時地裂地震,大白天竟有千百年千被活埋的古人從下面爬出來,這些古人滿身散發着惡臭,青面獠牙,追逐軍民爲食,一見到日光則僵枯不復動,這麼說都像行屍,可有血有肉會喘氣兒,沒人知道它們是什麼妖怪,因此這座位於黃河邊上的大護國寺,纔會供奉一尊鎮屍的千眼千手巨佛,巨佛所擋住的洞口,正是當年有行屍出現的所在,原本是泥沙層中的暗河,枯竭後變成了一條隧道,應當通往開封城下的大沙洞,據山經河圖所志,那裡也是黃河的一個河眼。

楊方聽此事很是蹊蹺,既然那時候的人們知道黃河下邊有妖怪,爲何不徹底堵上洞口,卻造一尊底下藏有暗道的巨佛?

澹臺明月說北宋道君皇帝聽了臣下讒言,以爲從黃河裡出來的不是殭屍,而是肉身成聖的仙人,歷萬劫不磨之體,得了大道長生不死,道門裡一般都講究死後尸解,羽化飛昇,肉身成聖卻更爲難能可貴,這些所謂的行屍,必是古城陷入地底之後,城裡的人們大難不死,吃了黃河河眼裡的棲肉,所謂棲肉,是指以前的傳說中,黃河中有條老龍,死後其屍骨上有肉芝長出,食之能得長生,所以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得以存活至今,只是被那些橫死的厲鬼所纏,道君皇帝是聖明天子,理應度化那些孤魂野鬼,然後焚香沐浴禱告上天,擇吉日揀選一兩位能人異士,爲皇上到河眼中尋仙求真,得個不老不死的仙法。還有些人不相信肉身成聖,但是認定這個地方有古代的奇珍異寶,是座寶城,因爲整座城池被原樣埋住,城裡的東西必然沒有人動過,瘦死的駱駝尚有千斤肉,何況一座古時大城,想發財者有之,想求個不老不死肉身成聖者也有之,一時衆說紛紜,卻無人膽敢下去探個究竟,最後取折中之策,先在黃河邊造了尊千眼千手巨佛,暫時堵住洞口,但是留下了一條暗道,每年請高僧度化那些惡鬼,可不等皇帝請來異人去尋不死仙法,金兵已南下滅了北宋,後來黃河改道,洪水帶着大量泥沙,把大護國寺埋到了地下,隨着朝代的興廢更替,此事也漸漸被世人所遺忘。

澹臺明月還告訴楊方,趙東主聽說軍閥屠黑虎野心很大,一是想挖出古都開封下面的寶城,二是有意找黃河河眼裡使古人不老不死的神物,趙東主雖然瞭解此事,卻不太相信這類過於迷信的鬼怪之說,只是想將佛殿裡最有價值的飾寶金佛搶先盜走,免得落在軍閥手中,走投無路之際,下到千眼千手佛大殿中發現,那尊巨佛底下真有一條暗道,這至少說明,巨佛下的暗道通往黃河河眼,至於其中有沒有怪物,現在誰都無法斷言。

楊方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心說:“這處境可謂是逃出虎口又入龍潭,被泥沙埋在地下的古人何以不死?黃河河眼中又有什麼鬼怪?”剛想到這,身後又傳來爆炸之聲,遠遠亮起許多火把,原來屠黑虎的手下已炸開巨石,大隊人馬隨即衝了進來。

軍閥頭子屠黑虎雖是行伍中人,平生卻最爲迷信,暗中把祖墳遷到雷公嶺風水寶地,以爲可以瞞天過海了,沒想到居然也讓賊人倒了鬥,氣得他口吐鮮血,好在找到了通往地下寶城的暗道,他聽人說那其中有神物,何況盜挖他祖墳的那幾個賊人也逃了進來,不把這幾個賊子碎屍萬段,難消他心頭之恨,之前讓邊海龍過來勸降,也是想留活口查明盜挖祖墳之事,而對至於巨佛鎮妖的傳說,甚至裡面有條暗道這些情況,他也瞭如指掌,如今一時動了邪火,親自帶着部隊追趕,跟下來這四百多軍士,全是能征慣戰廝殺嫺熟的之輩,只要有銀元有煙土,命也可以不要,都帶着長短兩把傢伙,背後插着馬刀,點起幾百根火把,排成長隊魚貫而入,屠黑虎拎着手槍,走在隊伍當中督陣,一邊走一邊揮槍傳令:“衆將士聽了,跟本督軍上前取寶的,人人升官個個有賞,誰敢退後半步,老子就讓他吃顆黑棗,先前逃進洞的土賊總共有四個,已經死了一個老的,還剩下三個崽子,拿住一個活的賞二十根金條,死的十根!”衆軍士轟然答應,仗着人多勢衆,也不把那三個人放在眼裡,都想捉活的領賞,當先的幾十個軍卒收起槍支抽出長刀,舉着火把往暗道深處推進。

楊方等人眼看軍閥部隊來勢洶洶,在後頭追得太緊,急忙將電燈關閉,好在楊方生就一雙夜眼,在暗處也能辨物,他讓澹臺明月和二保跟在身後,都將獵槍背在身後,一個牽着一個的手摸着黑往前走,暗道地勢寬闊平直,距離軍閥部隊雖遠,卻是回頭就能看到火把的亮光。

二保耳聽身後追兵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驚得頭頂上飛了三魂,腳底下跑了七魄,顫聲道:“大小姐,遲早會讓屠黑虎追上啊,這可如何是好?”

澹臺明月手心裡也不由得冒出冷汗,但她素有主見,對二保說道:“事已至此,咱們唯有隨機應變。”

楊方見澹臺明月有此膽識,不禁有些佩服,想到前路吉凶莫測,實是平生未遇之奇險,換作是他自己,在此時此地,也僅能說出“隨機應變”這四個字而已,耳聽身後發號施令的聲音,像是軍閥頭子屠黑虎也進了暗道,胸口血氣上涌,有意掉頭拼個死活,但想起崔老道囑咐的話,只好忍住殺心,摸着石壁快步前行。

在暗道中行出一段距離,走進了乾枯的河道,地形如同狹窄崎嶇的泥沙洞穴,這裡原本是黃河的一條地下支流,走勢迂迴曲折,時寬時窄,腳下盡是鬆軟的沙土,踩上去一步一陷,擡腿都很吃力,三個人將追來的軍閥部隊甩開一段,暫時看不見身後那些火把了,便打開電燈照亮,順着蜿蜒的洞穴又往裡走,這時一道土黃色的古代城牆橫在面前,城頭上一片漆黑,側耳聽去,城內並無半點聲息。

楊方等人順着高牆來到城門洞底下,就見城中街巷佈局依然分明,狹長而幽深,如同蜿蜒曲折的戰壕,不過房屋都被幹涸枯竭的沙土覆蓋,只能看出個高低輪廓,已經無法辨認是哪朝哪代的城池。

開封是天上河、地下城,黃河泥沙淤積致使河道越來越高,甚至高出了開封城,因此是天上河,開封底下城摞城,是以稱爲地下城,而黃河氾濫是自古已有的大災,黃水帶來的泥沙層層堆積,令地面逐漸增高,但內部也留下一些孔隙,如此沙積水淹,年復一年,地下形成了一個大沙鬥般的巨洞,這座古城當年是掉進了沙洞,比開封地下另外幾座城墟完整得多,可遇到黃河發大水,大沙洞也會被積水淹沒,如今只有城中堅固的磚石房屋得以留存,其餘建築只剩下連綿起伏的黃色沙土堆。

澹臺明月說:“看來此地屢遭水淹,最初陷進大沙洞的古城當中,縱容有軍民人等僥倖不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所以這城裡既沒有珍寶也沒有活人,只是一座沒有活氣兒的死城。”

二保氣喘吁吁地說:“不行了,實在是跑不動了,能不能先到古城裡躲一躲……”

楊方說:“既然跑不出去,我看逃進古城裡當土皇上也行。”

二保也是個不知愁的,說道:“六哥,你當土皇上,大小姐做土娘娘,那我也當個土將軍。”

楊方說:“兄弟,你那兩下子當不了將軍,頂多做個太監。”

澹臺明月說:“你們兩個別做清秋白日的大夢了,軍閥部隊追上來了。”

說話這功夫,屠黑虎帶着大隊軍卒,高舉燈球火把亮籽油松,從暗道裡追至城下。三人不敢停留,一路逃進城門。那些軍卒們遠遠看見這三個人,直如見了六十根黃澄澄的金條,誰也捨不得開槍,那真是人人爭先個個奮勇,吶喊聲中狂追而來。

楊方等人逃進古城,眼見地面的沙土上留下三串腳印,屠黑虎的部隊緊緊追來,三個人疲於奔命,也顧不上掩蓋足跡,一直逃到另一端的城門,再往前地面陷落,深處都是黃水,水面寬闊,無邊無際,已經無路可走了。

澹臺明月取下背後的獵槍,要躲在城牆上面阻敵,如能趁亂射殺屠黑虎固然是好,否則就跳進沙洞深處的地下河,寧死也不落在軍閥手中。

楊方說:“亂軍當中難以分辨目標,一槍打不中屠黑虎,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不如我躲在城門中給他來個出其不意,你和二保先到城頭高處,伺機接應。”

澹臺明月不知楊方如何躲在城門洞中不被發覺,可眼看軍閥部隊轉瞬就到,只好先帶上二保,找處可以攀登的地方爬向城頭。

楊方心知這次是有死無生,但是不拽上屠黑虎墊背,死也不能閉眼,於是關掉了頭頂電燈,閃身躲到城門旁的牆根底下,他是在城池外側,軍閥部隊從後面穿城追來,兵卒已大多到了城內,雙方隔着一道城門。有個當兵的要爭頭功,腳下跑得飛快,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拎着步槍,當先追進了城門洞,這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楊方聽腳步聲到了近前,探臂膀拽出銅鞭,摟頭蓋頂打下去,那軍卒也是個久經廝殺的老兵,倉促應變,還能舉起步槍往上格擋,饒是他反應夠快,奈何楊方這條銅鞭勢大力沉,一鞭打下來,那軍卒的步槍被砸成兩截,腦袋也給打得粉碎,不及哼上一聲,便已腦漿四濺橫屍在地了。

楊方擡腳踢開那軍卒的死屍,撿起掉在地上的火把往水中扔去,火把落在水裡立時熄滅了,古城內外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全是漆黑一片,後面追來的那些軍卒也瞧不清遠處情形,隔着門洞看到有支火把在前面晃過,以爲還要往前追,個個都是立功心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埋着頭只顧追趕。楊方卻縱身爬上城門洞的內壁,深吸一口氣,使出仙人掛畫的絕技,身體像條大壁虎一般懸在壁上。

軍閥部隊魚貫穿過城門,舉着火把在楊方身下跑過,哪想得到會有人躲在頭頂,先過去五十多個當兵的,隨後屠黑虎就在大批軍卒的前呼後擁之下來到城門洞中,他親眼看到古城裡沒有什麼不死的仙人和堆積如山的珍寶,不免大失所望,又見前面沒了去路,呼喝部下分頭搜索,切不可走脫了半個盜墓賊,他身邊幾名副將也紛紛叫嚷:“這些賊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盜挖督軍大人的祖墳,真是捋着虎鬚找樂子,也不想想自己有幾個腦袋,非活捉他們剝皮點天燈不可!”

楊方懸在壁上看得一清二楚,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從此處跳下去,他有十足的把握一鞭打碎屠黑虎的腦袋,不過屠黑虎身邊的部隊太多,一個個殺氣騰騰,全都是槍上膛刀出鞘,他雖然能打死屠黑虎,自己卻無論如何也難以脫身,不是被亂槍射殺,就是死於亂刀之下,但這機會轉眼即逝,他也不再多想,身如飛鳥般從城門洞上落下,拽出打神鞭對準了屠黑虎的腦袋掄去。

楊方這一鞭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氣,將起五更爬半夜練就的家數全使了出來,心想:“你屠黑虎的腦袋再硬,可比得了洛陽殭屍的銅皮鐵骨嗎?”

這一下是攻其不備,屠黑虎本事再大,也沒料到楊方能懸在城門洞頂壁上,不過古城中全是大水帶進來的泥沙黃土,楊方出手之前,無意間蹭掉了一些沙土,剛好落在屠黑的頭頂,屠黑虎爲人敏銳無比,察覺出城門洞中有異,此時楊方的銅鞭也打下來了,他百忙之中往旁一閃,銅鞭擦身而過打在了空處,屠黑虎的腦袋險些讓銅鞭砸中,一股勁風帶得臉頰生疼,不免又驚又怒,罵聲賊子大膽,舉起手槍對準楊方摳動扳機。

楊方滿以爲這一鞭下去屠黑虎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此人反應奇快,差之毫釐竟讓對方躲了過去,落地時看到屠黑虎舉起了手槍,他也是出手如風,揮起銅鞭橫掃過去,一出手就是連環三鞭,頭一下橫撥,掃掉屠黑虎的手槍,後兩下分打屠黑虎左右兩肩。銅鞭快如疾風,屠黑虎沒等摟下扳機,手槍早被銅鞭打落在地,他心中愈怒,退了半步,閃身躲過第二鞭,順勢抽出挎在腰間的指揮刀,聽這條銅鞭風聲沉重,想必份量不輕,刀刃不能硬碰,先以刀身掛開第三鞭,緊跟着反守爲攻一刀劈出,竟也帶着破風之聲。楊方見屠黑虎刀法凌厲迅猛,只得回鞭招架。

兩人是仇家相見分外眼紅,打在一起難解難分。周圍手持刀槍全副武裝的軍閥部隊,唯恐開槍打到督軍大人,有心上前助戰,奈何那二人性命相拼,你來我往打得眼都紅了,長刀銅鞭皆是呼呼生風,在旁邊看着都覺得眼花,又哪裡近得了身。

澹臺明月和二保躲在城頭上,望見城下燈火通明,密密麻麻圍住了數百軍卒,雖然看不見楊方如何在城門洞裡跟屠黑虎廝殺,但聽到雙方呼喝惡鬥之聲,都在手心裡提他捏了把冷汗。

此時楊方和屠黑虎尚未鬥到分際,倘若在平川曠地,他未必是屠黑虎的對手,只得豁出性命,藉着城門洞裡的地形全力周旋,勉強可以鬥個旗鼓相當。屠黑虎雖是土匪出身,卻練就一身剛猛硬功,馬上步下兩路的武藝,平生罕逢敵手,素以神勇著稱,近兩年身爲督軍,位高權重,卻仍舊心黑手狠嗜殺成性,經常親手殺人,此刻也是一心要置對方於死地,低吼聲中變換招數,右手長刀纏住銅鞭,左手使出可以開碑裂石的鐵砂掌。

楊方識得厲害,不敢硬接硬擋,忙掣身出來,但城門洞兩頭擠滿了握刀持槍的軍卒,無法衝到外面,惶急之中逃向一面石壁。衆軍卒見督軍大人佔了上風,逼得對方走投無路,一齊發喊助威。屠黑虎一看楊方要跑,暗想:“以此人身法之矯捷,不讓殘唐五代時着了吉莫靴在壁上飛身行走的劍俠,但城門洞子裡總共有多大地方,外圍刀槍如林,某還怕你跑上天去不成?”當下挺起長刀從後追逐,卻不知楊方尚有一記絕招“撒手鞭”。此刻就看楊方奔向牆壁,他是聽風辨聲,頭也不回,猛然往後一擡手,叫了聲:“着!”銅鞭呼地一聲,脫手直飛出來。

楊方的撒手鞭百不失一,是乾坤一擲的殺招,不到萬不得已,決計不會輕易使用,此刻兩個人距離極近,換作旁人非讓銅鞭擊中面門不可,屠黑虎這身功夫卻當真了得,間不容髮之際還能舉起長刀擋了一下,那柄長刀立時斷成兩截,銅鞭也被擋得勢頭稍偏,只擦到了屠黑虎的肩膀,重重撞到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楊方動如脫兔,不等銅鞭掉落在地,已返身躍過去接在手裡,揮鞭往屠黑虎身上亂打。屠黑虎手裡只餘下半截指揮刀,但見楊方手中銅鞭猶如疾風驟雨般從四面八方打到,剛纔又被“撒手鞭”驚出一身冷汗,臂膀劇疼徹骨,不免手忙腳亂,再也沒有還手招架的餘地。楊方敗中取勝,正待痛下殺手結果對方性命,城門內側的衆軍卒忽然一陣大亂,全往城門洞裡擁了進來。

楊方和屠黑虎讓亂軍一衝,也身不由己從城門洞裡擠了出來,澹臺明月看到楊方顯身,立即將繩索方下,助他攀上城牆。楊方不敢戀戰,掄鞭砸倒身邊幾個軍卒,趁亂拽住繩索直上城頭。

澹臺明月救起楊方,再端起獵槍想打屠黑虎,那個軍閥頭子早已躲到城根死角處。城下的軍士們發現城上有人,紛紛舉槍射擊,高處黑燈瞎火,槍彈也難有準頭,又聽軍閥部隊中有人大叫,似乎是說黃河上游發了大水,這場大水百年一遇,開封城都被淹了,不知多少人變成了蝦兵蟹將的點心,渡口附近的部隊全逃進了這個地洞,黃河大水也跟着灌將進來。

屠黑虎在城下重新換了一柄馬刀和手槍,開槍打死幾個從後面逃進來的軍卒,手中長刀又砍翻兩個,止住了亂成一團的隊伍,他厲聲叫道:“透你們親孃,慌什麼?這地方是個大沙洞,再多黃河水灌進來也滲沒了,大夥等水退了再出去不遲,先跟老子把那三個臭賊亂刃分屍!”

屠黑虎手下的部卒向來悍勇,聽得督軍大人發下軍令,鼓譟聲中攀城而上。屠黑虎強忍肩膀疼痛,對着城頭之上高聲喝問:“本督軍的刀快,卻不斬無名鼠輩,兀那會使銅鞭的點子,你們如今已成甕中之鱉,死到臨頭了,可敢留下名姓在此!”

楊方應道:“爾等聽了,你家爺爺是打神鞭楊方,盜挖軍閥頭子屠黑虎的祖墳,鞭屍取寶皆是我一人所爲,有哪個不怕死的,儘管上來吃我一鞭!”

屠黑虎恨得咬牙切齒,他對這三個人生吞活剝的心都有,親自帶着手下往城頭爬來,下死命令要捉活的,那真是“號令出時霜雪冷,威風到處鬼神驚”。

澹臺明月藏身在城樓最高的土臺上,吩咐二保在旁只管裝填彈藥,她以兩支雙管獵槍交替射擊,將爬上城牆的軍卒一一射殺,每一聲槍響,必有一名軍卒從城頭上翻身摔落,但在屠黑虎的嚴令之下,這些軍閥部隊仍舊不顧死活,蜂攢蟻聚般圍攏上前。

正這個時候,城下部隊炸鍋似的又是一陣大亂,只聽有許多軍卒驚聲叫喊,說是看到了黃河中的肉身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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