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小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皇宮,能順利登上帝位,自有一番識人之能。然宋兆若是一昧上表衷心,皇帝信與不信反倒難說,畢竟聽慣各種面上奉承。然此番宋兆自己提到殷暖,皇帝反倒再沒有其他顧忌。
“你有治世之大才,朕不希望你我君臣之間再有其他欺瞞顧忌。”皇帝把方纔太后看過的卷冊遞給宋兆,問道,“依你看,如何決定是好?”
宋兆直到現在方纔微微鬆了口氣,接過卷冊的雙手微微顫抖着。仔仔細細看了,沉默片刻,方纔說道:“回稟陛下,臣以爲,和親勢在必行。”
“爲何?”
宋兆又停頓了片刻。
皇帝道:“宋侍郎不必有顧忌,直言便是。”
宋兆於是道:“恰舜國王尚未斷氣,二王子威嚴猶在,邊疆戰事還未能肯定平安。再者,大王子既有明君之才,又在此敏感時期能親自來我朝求結婚姻,皆證明此人有勇有謀,若能結盟,於兩國而言自然是好的。”
“還有呢?”皇帝見他欲言又止,便問道。
“還有……”宋兆頓了頓道,“朝中勢力未明,李太后一脈已是蠢蠢欲動,內憂外患,此時更不益起戰事。”
此話說完,他已是滿頭冷汗,此時太后和皇帝關係未曾明朗,若他賭錯,命當休矣。
然如意料之中,皇帝面色未變分毫,只是道:“如此和親確實是不能避免了。”
“陛下。”宋兆想起什麼,面色有些難看的道,“現在朝中只得一位公主,難道……”
“自然不可能。”皇帝打斷了他,“誰說我朝只有一位公主的?有多少位,還不是朕一句話的事?”
宋兆聞言方纔鬆了口氣,東陽公主和他五阿弟之間,磨難已經太多,實在不能再多生事端。
和親的決定暫且定下,然皇帝有着自己的顧忌,並未向朝中大臣說明,對外只安排了宴席接見恰舜來使。
畢竟對方是王子之尊,此番既然已經決定交好,也不好一直把人涼着。乾脆先安排接見,和親事宜暫緩幾日。而他也需要這段時間做些準備。
另一方面,又安排宋兆暗中先去接見恰舜大王子,一番似真非假的說辭讓對方勿在國宴上提起和親一事,直說且安心等待些時日,我朝陛下自有讓來使滿意的安排。
李太后方面,自那日離開之後,便極力暗中召集心腹議事,皇帝如今羽翼漸豐,很多事她不得不防。
既然戰事不能起,和親已是必然,雖然皇帝態度不明,但李太后猜測,皇帝在猶豫的,不過是嫁不嫁現在住在宮裡的這位公主而已。
特別是在得知皇帝準備宮宴宴請恰舜大王子之後,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既然皇帝猶豫不決,哀家便替他做了這個決定便是。”
司馬君璧在她心裡一直是根不吐不快的刺,如今這人與自己就宮牆之隔,她如何能容得下。
幾日後,宮宴正式舉行,司馬君璧身體不佳自然不用出席,皇帝擔心自己這些時日忙碌之下不能常去陪伴,便又特地讓人去把王禹慈接進宮來。
百官出席,皇帝親臨,絲竹管樂齊奏,美酒佳餚俱全。於恰舜大王子而言,這樣的接風宴已是足夠尊榮。
宴席之上,皇帝親自與人清談一番,只見大王子言語雖句句縹緲看似場面,實則機鋒暗藏,見解卓絕。皇帝方纔相信宋兆所說,這位大王子尹琮果是胸有丘壑之人。
再一看此人雖然不如鏡朝男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倒也身姿挺拔,器宇軒昂,幾番打量,心裡倒有幾分滿意。只可惜恰舜偏遠,自己阿姊又已經與那殷暖許了終身。
宴至深夜,尹琮連日長途跋涉至鏡朝本已疲累,既要顧忌鏡朝皇帝態度,又因恰舜國事憂心不已。今日再帶着幾分警惕赴宴,衆位大臣得了皇帝鬆口隨意,自然對今日宴席的主角百般敬酒,如此饒是他一向體力過人,終有些疲憊不堪之感。
等宴席稍近尾聲,已是日將西沉,尹琮皆身體不適之事終於暫離宴席片刻。
如廁完畢,跟在身邊的侍從看尹琮面色不佳,有些擔憂的道:“大王子,這宴席還未結束,不如向鏡朝皇帝陛下暫先告辭吧!”
“如此怎麼能行?”尹琮道,“陛下設宴是我等榮幸,豈有提前離開之禮?”
“那……不然先歇息片刻再回去?”
侍從也看的明白,那些鏡朝大臣雖然因爲大王子之故參加宴席,其實也多是藉着這個機會各種談詩論賦彰顯才學,或觥籌交錯之間攀情結義,大王子便是離席片刻也無多大影響。
尹琮想了想,正在此時冷冷的晚風送來臘梅清香,令人心曠神怡幾分,便也點了點頭。與一旁隨侍的鏡朝宮奴打過招呼,便隨意走進一間涼亭歇息。
此時已快入夜,尹琮把隨侍和宮奴都打發到涼亭外,竟然就靠着涼亭柱子在這個遠方國都的皇宮裡偷得浮生半日閒。
他依靠的涼亭正好靠着幾株梅花,花香襲來讓人昏昏欲睡。尹琮方閉上眼,便聽梅花叢外有道悅耳的嗓音道:
“這梅花開得正好,若摘得幾株回去,想來表姊也會喜歡。你們在此等我片刻,我去摘幾株來。”
“是。”
話音落下,只聽得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後尹琮面前的梅花枝丫動了幾下,然後被人分開一些,一張驚訝的面容顯露出來。
那一瞬間,尹琮只覺得心裡忽然不可抑制的跳了幾下。在對方驚呼之前,下意識豎指在脣,笑了笑,輕聲說道:
“娘子莫驚,區區只暫歇片刻,這便離去,不擾娘子雅興。”
王禹慈輕吸口氣,也安下心來,此處花枝甚密,又兼天色已晚,竟沒看見涼亭裡有人。
“該怪罪兒家打擾郎君纔是!”說罷不再多言,匆匆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尹琮有些怔怔的直起身子,撥開眼前梅花枝丫,看着那道纖細的身影匆匆離去,幾個宮婢跟着她的身後,把手裡的披風給她披上。
待平復下自己的心情,尹琮暗道得罪,此女若是鏡朝陛下的妃嬪,自己此番已是大不敬。
然而遠處忽然傳來宮婢稱呼“王娘子”的聲音,尹琮的心裡忽然有期待起來,既是未有婚姻,又住在宮裡,自己此行,是不是該期待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