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從來到殷家,淪落爲婢之後,時間過得就特別漫長。明明不過只是從一個白晝到黑夜再到白晝的時間,水奴卻覺得像是經歷了一次輪迴。不知道自己那忘川河對岸的母后可能看見自己?一點點陷入昏迷的時候,水奴想到:如果在黃泉路上遇見,母后能否原諒自己?
殷蘿才進院門就看見幾個奴婢正在圍着什麼,“怎麼回事?”
“四娘子。”衆奴婢看見她進來,紛紛散了開去,有婢女道,“水奴暈倒了。”
殷蘿走上前,果然看見水奴一臉灰白的暈倒在地上、
“還真是個嬌生慣養的。”殷蘿擡腳踢了一下,有些惱怒的說道,“拖出去賣了,我可不希望我這裡院子裡頭三天兩頭的死人,讓人認爲我多殘暴似的。”
“可是現在…”
“殷農。”殷蘿翠眉倒豎,“你又想說什麼?”
“奴不敢。”殷農垂下頭,低聲說道,“奴只是想水奴現在還在昏迷,怕是賣不了好的銀錢。”
殷蘿冷哼道:“殷農你言下之意是我堂堂殷家嫡系的四娘子會缺這個賤婢換來的幾個銀錢?”
“奴不是這個意思。”
“那還不快把人拖出去?留着礙眼不成?”
殷農身後的兩個奴僕上前,一前一後拖起水奴就往外走去。水奴手指動了動,微不可見的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的垂下。
按殷蘿的說法雖然是立刻就把人賣了,但是拖着水奴出去的兩個奴僕也知道,若是真的拖着一個半死的人去奴婢交易的地方,定是不會有人出錢買的,儘管殷蘿說不在意賣多少銀錢,但若是沒有帶回和被買賣的奴婢等價的銀錢,恐會落個私縱婢女的下場,到時候也難逃懲罰。
不過在殷家,因着這樣的情況太過頻繁,奴婢之間便有了這樣一種約定俗成的做法:
把受傷嚴重的奴婢先送到府裡負責奴婢買賣的管事處,管事根據受傷的嚴重程度估了價格之後付了銀錢讓那些奴僕先回來覆命,之後讓那些奴婢簡單修養幾天,醒來之後再送出府進行販賣,而管事的便從中賺取這些差價。
現在送水奴出去的兩個奴僕自然也是行的這個法子,然而纔出了宣羅院,遠遠的就看見幾人迎面而來。看清來人之後,兩人忙把水奴放在地上,低頭行禮道:
“奴見過五郎君、七郎君!”
殷暖視線掃過躺在地上的人,而後來沒看見兩人似的快步走過去。
“水奴?”殷暖蹲下身,小心撥開水奴臉上的頭髮,而後皺緊了眉頭轉向兩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是……”見殷暖臉上帶了些怒意,兩人戰戰兢兢的回道,“這是我們院子裡的婢女,聽說名喚水奴的。”
“我自然知道她叫什麼!”殷暖有些不耐,“我是問你們她怎麼昏迷不醒?”
“奴……奴不知曉。”殷蘿擁有的家僮衆多,身邊奴婢時常更換,昨日懲罰水奴時兩人並未曾看見,今日見時人又已經是昏迷狀態。
“蘇瘍醫。”殷暖忽然對身後跟着的人喚道,“勞煩你快過來看看。”
而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翁從人羣中走出來,切脈之後對殷暖道,“五郎君莫急!這位女郎應是外傷引起的高熱之症,並無大礙!”
殷暖聞言鬆了口氣,又轉頭問兩人道:“爾等帶着水奴欲往何處去?”
那兩人見殷暖雖小小年歲,但此時因爲生氣的緣故面上一絲溫度也無,俱都有些害怕,半響方小心翼翼的說道:
“奉四娘子的命令送這個叫做水奴的婢女到販賣奴婢的地方去。”
“賣了?”
“是,是。”兩人忙不迭的點頭道。
殷暖再沒說話,青石鋪就的小道上一時寂靜無比。
“阿兄?”一直跟在身邊的殷嬰忽然上前兩步,開口喊了一聲。
殷暖幾乎陷進手心的雙手慢慢的鬆開,道:
“僕沒事。”
而後吩咐人就近找了間屋子把水奴送進去好生照顧,又轉頭對殷嬰道:
“阿嬰,你先去和西賓說一聲,我晚些時辰再過去。”
“好的。”殷嬰點頭,又說道,“阿兄,讓蘇瘍醫也留下吧。”
殷暖想了想,點頭道,“也好,稍後水奴無礙之後僕再和他一起過去。”
蘇瘍醫原是殷嬰和殷暖習武的時候安排跟在身邊的瘍醫,目的是爲了預防兩位小郎君在習武過程中不慎受傷的情況。只是此時水奴情況危急,留一位瘍醫在身邊確實更方便些。
殷嬰離開之後,殷暖又命一個奴僕領着蘇瘍醫到方纔水奴暫且安置的地方去。而後才前往殷蘿住處。
有奴僕進來稟報說殷暖到來的時候,殷蘿正在用膳,對於殷暖過來的原因她有些不解,畢竟她自認爲和殷暖是相看兩相厭的兩個人。當然,打死一個奴婢對殷蘿來說並不算什麼,她也不會認爲殷暖是來給一個奴婢討說法的。
“四阿姊!”
“倒真是稀客。”殷蘿頭也不擡的問道,“難得你到我宣羅院,可是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殷暖道,“只是僕剛纔路過,見兩個奴僕擡着水奴出去販賣,不知這可是四阿姊的意思?”
“當然是我的意思。”殷蘿有些惱怒,“怎麼,你這是來責問我的?殷暖你可要弄清楚,水奴已經是我宣羅院的家僮,難道我連買賣一個奴婢的權利也沒有不曾?”
“四阿姊自然是有這個權利的。”殷暖不疾不徐的說道,“只是四阿姊也要明白,水奴前日還是我院子裡的婢女,四阿姊說是院裡少了人硬要了來,今日卻欲賣了人,對於四阿姊這番行爲的意義,僕不得不揣測一番。”
“哼!”殷蘿猛的摔下筷箸,“你是想說我這是刻意針對你的?殷暖,你這是來威脅我?”
“僕自然不敢。”殷暖道,“只是來問問四阿姊的意思,若是真的確定要賣了人,請先告知一聲,僕也好前去把人買回來。”
殷暖這番四兩撥千斤的話語讓殷蘿無言以對,不過要真讓殷暖就這樣把人領回去她自然不甘心。不過一個婢女的價錢,對殷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的。
“算了,既是我院子的人,怎麼安排當然是我意思,正好聽說膳房裡人手不夠,就讓她過去好了。”
殷暖嘆了口氣,以殷蘿的性格,這怕是她最大的讓步了,不過只要不在殷蘿身邊伺候,怎麼都算是最好的結局。
水奴大睜着雙眼,幾乎不曾轉動的雙眸透過牀頂不知道看向什麼地方。也許是因爲自從來殷家之後已就經習慣了這種感覺,竟然沒有一開始那種從昏迷中清醒的茫然和無助。只是不知,這次醒過來之後,還能有怎樣難忍的苦難等着自己。
陌生的牀帳,陌生的房間。先前昏迷的時候似乎聽見殷蘿說要賣了自己,水奴有些急切的從牀上起來想要開門看看,自己是否還留在殷家。
誰知腳才落地,膝蓋處便傳來一陣刺痛,身體一軟,額頭磕在牀沿上又是一陣暈眩。水奴咬咬牙,爬在牀上歇了會兒,感覺恢復些精神之後,才用手撐着身體站起來,搖晃着走到有些破舊的矮桌前,拿起髒污的茶壺搖了搖,裡面果然空空如也。
水奴把茶壺放下,又坐着歇了會兒,纔拿起茶壺打算去尋些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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