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出租車後排座位上,看着前面那顆黑乎乎的頭,不禁有些懷念之前的那個多嘴多舌的出租車司機來。如果現在是他,一定會用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來讓我忘記一個個糾纏不休的疙瘩。
“兩個小時怕到不了,你看前面的車。”出租車司機的鼻音很濃,聽着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師傅,麻煩了,我有急事,晚一分鐘都不行。”我說道:“要不我加點錢也行。”
出租車司機的頭石雕般的一動不動,悶悶的聲音傳來:“加多少?”
孃的,原來不是個悶頭,一聽到錢比猴子還轉得快。
“五十。”
“一百。”
“好,一百就一百,但至少要提前十五分鐘到。”我咬了咬牙道。
話音剛落,出租車司機突然把盤子一甩,鑽進了一條僅能通過兩輛車的小道上,然後像表演車技一般,在小道上左右搖晃,恰到好處地從空隙中一穿而過。
我有些驚呆了,只見出租車一路暢行無阻,在如蛛絲般的城市路網裡穿梭,如入無人之境,各種街景走馬觀花更是一閃而過,搞得我暈頭轉向。
出租車司機的頭依舊一動不動,但他嫺熟的技藝已經征服了我。好傢伙,這技術就是參加方程式賽車也沒有問題,如果他去做警察,相信沒有一個開車的罪犯能夠逃脫,看來出租車行業裡真是臥虎藏龍啊。
不到半個小時,出租車已經出了市區,車速一下就加了起來,像一發炮彈發射出去。
看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殘影,我想自己以後沒事應該多坐坐出租車,多結識幾個高人,說不定到時會派上用場。以前我總以爲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弱勢羣體,因爲每次接到與出租車司機相關的案件,看到他們時都是傷痕累累的屍體,但是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活下來的都是精英啊!
外面的天越來越暗,天上的雲低低地壓着,像是要從上面掉下來一樣,彷彿在預示着什麼。
不會的,不會的,我在心裡不停地安慰自己:雲跟事沒有關係,它在天上,怎麼能與地上的事情相關呢,那不過都是迷信思想作崇罷了。
可是雲卻聽不到我的想法,它們依舊不斷地壓了下來,如果不是遠處的山撐着,我真懷疑它早就掉了下來。
就在我心上心下驚恐不安之際,車突然吱的一下停住了,差點讓我的頭撞到前排的靠背上。
十柳灣到了!
前面是漆黑一團的影子,有大有小,在泛着暗光的夜空襯映下顯得猶爲陰暗。我正想回頭讓出租車司機等我一下,但卻聽到一聲轟鳴,車已經開走了。
突然一下,這個陰森恐怖的荒郊野外就只剩下孤孤單單的我,一股涼嗖嗖的陰風悄悄地將我纏住,讓我的四肢有點發涼發麻。
我裂開嘴笑了笑,暗道:咱可是刑警,怎麼會被這些子虛烏有侵擾,真是笑掉大牙!
“有人嗎?”
衝着黑沉沉的四周,我大喊了一聲,但卻沒有迴應,就連回音也沒有,彷彿我的聲音被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某個物體給吞沒了。
我向前走着。幸好來時帶着電筒,所以腳底下還是看得清楚,但在手電筒光線的影響下,周圍就更加黑暗了,並且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而我和那一團小得可憐的光圈就處在強壓的中心點,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得粉碎。
摸了摸電筒的後端,捏着一顆小小的按紐,我的心裡稍稍安定。這是一隻*,一頭能做電筒,另一頭則可以發出高強度電壓,能讓人在瞬間昏倒。在這個經常發生兇殺拋屍的十柳灣,有這樣一物件的確讓我的心裡安定了許多,至少我不會怕人。
如果不是人,而是其它的東西呢?
我趕緊制止了自己這種荒謬而且讓自己心驚膽戰的想法,擡起電筒,向四周灑了一圈,看到一些矮灌木叢,還有遠處高大的影子,那應該是柳木。
“有人嗎?”
聲音依舊一去不回,我看了看時間,二十點差七分鐘。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十柳灣這麼大,對方又沒有說具體的位置,我怎麼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應該在的位置?
我急忙四下遠眺了一下,看見一處高地,於是跑了過去。這裡除了柳樹就是河灣,所以站在小土坡上,我幾乎可以看到整個十柳灣,只不過現在是夜晚,所以我看到的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來了!”
這一次,聲音終於有了迴應,但那只是迴音。
嗚!
一聲低沉的叫聲突然從黑暗之中傳來,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我忙將電筒開到最亮,然後順着聲音照了過去,只見一個黑影突然從林子裡躥了起來,一起一伏,沿環線開始奔跑,原來是一隻土豬子。
我收回電筒,突然想到什麼,於是再次把電筒照了過去,終於又在林間將那隻跑得並不快的土豬子。只見它的身上拖着一根長長的黑線,定晴一看,那就是一根線,一根手指粗的尼龍繩索。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把它綁在這裡,但是誰又會無聊到這種程度,跑到兇人拋屍的十柳灣把一隻土豬子捆在樹上?
我的眼睛不知怎麼就落到了手腕上面,不由得驚呆了,因爲我看見分針正好指在12的地方,現在是晚上八點整,也就是對方規定的時間。而在這個時間點上,一隻被繩索綁住的土豬子掙脫了束縛,出現在我的眼前。
一個神秘的人和一隻野生的土豬子,竟然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是巧合還是有意安排?
難道綁土豬子的人就是給我發神秘郵件的人?
但是他又怎麼可能算得那麼精確,讓這隻野生的土豬子在這一刻準確掙脫束縛?
一想到這裡,我的腦海裡閃過一道亮光,對,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慌忙向剛纔土豬子出現的地方奔去,由於心情激動而緊張,加之地面凹凸不平,一連摔了幾個跟頭,最後灰頭土臉地來到了柳樹林。
按照記憶,我找到第一眼看到土豬子的地方,但是並沒有發現,於是又向四周搜尋起來,向左走出近十步之後,終於發現一顆大腿粗的柳樹上有磨損的痕跡,那應該就是拴系土豬子的地方。
我看了看,那顆柳樹在黑暗中伸出無數手臂,妖魔一般地張牙舞爪。幸好北方的柳樹跟南方不同,它們的手臂不夠長,不能捉到我。我走上前去,將電筒光扭到最強,仔細查看起來。
前面一點異常都沒有,於是我又繞到樹後,電筒照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它被緊緊地釘在樹上,在它的下方,一截斷繩無力地垂在那裡。
我猛地想到,土豬子是吃草的,它們的牙已經退化得像八九歲的老太婆,根本不可能咬斷尼龍繩索。既然如此,那就繩索就是被這個奇怪的東西切斷的。
一想到“切”這個字,我的心裡被狠狠地紮了一下。不知爲何,自從這起系列案件發生之後,我很害怕這個字,一看到它,我就會想起那冰冷而鋒利的蟬翼刀片在人的肉體中滑行的過程,並且想得很仔細很逼真,好像拿刀的人是我自己一樣。
電筒光直直地照着那件奇怪的東西,只見上面有一個電子板一樣的東西,下面有一把類似剪刀的物件,而剪刀的一個把手上則垂着一個重物,在重物的旁邊有三根突起的支點。
我明白了,這是一個機關,剪刀原先是張開的,重物則是讓剪刀閉合剪斷繩索的力量來源,而重物原本是由三個支點上的一個小懸物掛住的。當那塊電子板接受到無線信號,然後產生振動,將三個支點上掛住的小懸物抖落,於是重物便落了下來,剪刀閉合剪斷繩索,土豬子也就逃了出來。
不得不承認,這件東西的確做得很巧妙,也很有創意,相信很多喜歡狩獵的朋友一定用得上。但是,對方費盡心思,難道只是爲了讓我大半夜地跑到這裡來看他的小發明嗎?
我抓住那個機關,感覺表面的木殼不是很結實,我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這玩意兒折開來看看。
也許對方就在這裡面留下了線索,或者是要告訴我一些東西,說不定是某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因爲害怕暴露,所以特意繞了這麼大的圈子,目的只是爲了保護自己。如果我放棄,那麼他的苦心就白費了。
我想了想,手指一緊,用力向外一拉,木殼打開了,裡面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布包。這個布包不大,呈圓筒形,只比指頭粗上一些,我甚至懷疑裡面是不是就包着一根人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一層又一層,我心裡的疑懼也漸漸釋去,裡面一定不是手指,因爲現在小布包很又細又短,裡面的硬物比人的手指頭要短很多。
不知何時,我額頭上的汗水竟然已經佈滿,當張力敵不過重力的時候,一顆豆大的汗珠落了下來,滴在小布包上,隨着汗水的擴散,一圈淡淡的紅色從裡面向外散開,像是腥紅的惡魔印記,讓人看得心驚肉跳。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黑夜、這樣一個地點、這樣一個事件之中,這一圈淡若無痕的紅色讓我的心開始崩潰。
顫抖地打開最後一層,出現在眼前的竟然真的是一顆指節。
只是一根指頭三個指節中的一個,由於離開母體的時間久了,血液已經凝固,剛纔我的汗液將它稀釋,所以才浸染了布條。
這時,我才發現布條上面有淺淺痕跡,是淡藍色。先前只關注於裡面包裹的東西,而忽視了它。
我忘記了恐懼,定睛一看,竟然發現它是字跡!由於剛纔紅色的血液浸染,字跡有一點模糊,但依稀還是能看得清楚。
“向東一百米,如果你能及時看到這行字。”
我沒有半點停頓,條件反射一般跳了起來,潛在的能力讓原本在大白天也容易迷失方向的我,準確地向東飛奔而去。
手電筒的光線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中胡亂劃開,那是因爲我慌不擇路,時而摔倒。但是我沒有停頓一下,就是摔倒了也在向前滾,因爲我隱隱知道了對方的用意所在,也知道向東一百米會有什麼東西。
我跌跌撞撞向前跑出不知多遠,突然一條溝渠攔在前面,黑乎乎的天倒映在水面上仍舊黑得如濃墨一般,也不知道有多深,但我卻毫不猶豫地一步跨了進去,水面一下激盪起來,晃映出一個個怪異的影子。此時的我,就像是又白又嫩的唐三藏不小心跑進了妖怪窩,並且還一腳踩住了大妖怪的尾巴。
突然,在衆多怪異的影子之中,我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得頓住了呼吸。
小萱?
我看到小萱了!
這怎麼可能,小萱怎麼可能出現在妖怪窩裡?
我急忙四處張望尋找,但小萱的面孔只是一晃而過,然後就隨着落下的水花消失不見。我的心裡焦急萬分,電筒四處亂照。猛然間,我看到距離我十米左右的地方,黑色的水面上顯示出一抹慘白。
電筒光唰地一下照了過去,當我看清那慘白的物體時,不由得心喜若狂,原來那是小萱的臉!
突然我的心又快速地墜落下去,爲什麼她的眼睛是閉着的,而且也聽不到我的聲音,難道說她已經……
我不敢再想,披荊斬棘地撲了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用出一生的力量叫道:“小萱,小萱!”
小萱的臉很白,以致於有些發青,嘴脣已經變得烏黑,她雙眼緊閉,沒有一點反應。我探出手放在她的鼻下,感覺微微有一點氣流,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地。
我抱着小萱,已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眼淚有如賭徒的一擲千金般流了下來。我想摟得她更緊一點,但卻感覺到下面有東西在阻止我這樣做,於是伸手在水裡一摸,抓住了一個支架。這時我才發現,小萱是被綁在這支架上面的。
忽然聽見嘩嘩的水聲,轉頭看了看,只見上面的溝渠正在沿着一個小水閘向下傾泄。我終於明白那布條上字跡的意思,如果我晚來一分鐘,可能就永遠看不到她了。
這個變態到極點的混蛋,如果有一天落在老子手裡,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惡毒地想道,但同時也知道這樣一個機關算盡的混蛋,其狡猾堪比九尾妖狐,想要抓住他,絕非易事。
在這個混蛋的眼裡,別人的生與死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只是認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然後將別人誘脅進來,成爲他的玩物。
他到底想扮演什麼角色,造世主嗎?
但真正讓我發寒的是,他竟然不把一名警察的性命放在眼裡,只是拿來當遊戲一樣玩耍,這是一種極其瘋狂的藐視。
我解開綁在小萱腰部的細繩,她依然昏迷不醒,雙目緊閉,完全沒有一點生氣。我又將她帶到岸邊,平放在地上,然後用力擠壓她的腹部,還是沒有效果,最後只好嘴對嘴做人工呼吸。
當我接觸到小萱冰涼如死屍般的嘴脣,心裡的憤怒一下爆發了,但是茫茫黑夜,我卻找不到發泄的目標,只好用力地在小萱那冰冷的嘴脣上不停的吞吐。
哇的一聲,小萱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幽幽睜開了眼睛。
“小萱,是我,快看,是我!”
小萱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認識了,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可怕,彷彿裡面隱藏着一個我不知道的怪物。
“小萱,我是王磊,你不認識我了?”
小萱的頭部緩慢而機械地轉動起來,我真的擔心她會不會轉過180度,幸好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她的頭又轉了過來,然後又轉了過去,把四周看了一遍。
“我這是在哪裡?”
熟悉的音線讓我相信這就是小萱,她還活着,而一般問這個問題就意味着人已經開始清醒。
“這裡是十柳灣。”說這話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自己正在一個漆黑的夜裡待在恐怖陰森的拋屍之地,背上的冷子突突地冒了幾個出來。
“十柳灣?”小萱的眉頭皺了起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疑惑。
我趕緊又道:“你被人綁在水裡,我剛剛把你救上來。”
小萱的秀眉皺得更高,像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的心裡卻十分高興,因爲這纔是小萱。
“師兄,你沒有騙我吧?”小萱開始質問。
“怎麼會,我是那種人嗎?剛纔不知多危險,要是我晚來一步,你只怕就、就……”
“就怎麼了?”
“就,就被妖怪給吃了。”
見小萱沒事,我的心情也開朗起來,雖然這裡是連鬼不想待的地方,但我的心裡卻充滿了溫暖,希望就這樣抱着她在十柳灣過一生一世。
“嗯,你箍痛我了。”
小萱一聲嬌媚的低呤,像是棉花在我耳邊輕撓,說不出的舒服和愜意,我不由得又緊了幾分,直到大腿上傳來針刺般的疼痛,這才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