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傑威沉着臉,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來,默默地退開了。
我坐在屏幕前,看着閃爍不停的光點,腦子始終擺脫不了那個夢魘,心裡充滿了恐懼。因爲我的夢有一半是真實,雖然我拼命想它劃歸到虛幻的行列,但這不是由我主宰的。我害怕當現實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會承受不了,一如夢境中的作繭自縛。
清晨,當我還在疲憊之中,正準備到沙發上躺一會兒的時候,突然高建寧傳來一個消息,他在古恆明模特公司的監控錄像裡找到了藍瑾萱!
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的睡意全消,叫醒張傑威,立即披上衣服向警局衝去。
趕到警局,只見高建寧的眼睛浮腫,看來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辛苦了。”
高建寧指着屏幕道:“這是昨天晚上我侵入模特公司的系統,拿到的錄像,你看,這是藍瑾萱!”
屏幕不是很清楚,但小萱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我只一眼便認出了她。只見她像喝醉酒似的,茫然地向前走着。
我一看時間,竟然是昨天下午四點三十一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個時候,我們正在全市找她,而她竟然跑到了古恆明的模特公司,這無疑於外星生物進入地球,而我們則是星際搜尋隊。
不過現在不是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和張傑威立即趕到了模特公司。在來的路上,我已想好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小萱,即使是真的這樣做。
古恆明死了,但是模特公司依舊運行正常,因爲古恆明並不是唯一的投資者,在他死後,另一名投資者沈明已經全面接手過來。
進入公司之後,我沒有跟他們說一句廢話,直接找到現任老闆沈明,將U盤裡的錄像資料打開,然後很嚴厲地道:“這是哪裡?”
沈明是一箇中年男人,個子不高,頭髮很亮,看面相也是那種長期沉湎酒色的虛腫男人。他的額頭已浸出汗水,抹了抹道:“我今天才正式接手,以前都是恆明管事,這個怕要問保安才行。”說完便打了一個電話。
不一會兒,一名身材高大的肥胖男子走了進來,看這人的樣子,很有幾分煞氣。
“康佳友,你來看看,這是公司的什麼地方?”
康佳友是模特公司的安全主管,他走到電腦前面看了一眼,便用山東口音的普通話說道:“這是通往地下倉庫的過道,有什麼問題嗎?”
我正想開口,張傑威搶先問道:“你仔細看看,屏幕上的這名女警,你昨天有沒有親眼看到?”
康佳友湊近了一些,然後搖了搖頭道:“沒印象,如果看見了肯定記得,咱們這裡女警可不多見。”
這時,張傑威提出先前我們一直疑惑的一件事情:“爲什麼在其它錄像中看不到她,她是怎麼到的哪裡?”
原以爲這個問題會讓回答者爲難一陣子,但是康佳友明顯是一名合格的安全主管,他立即答道:“因爲那裡有一道側門,可以直接進入。”
張傑威看了我一眼,然後道:“帶我們去看看。”
穿過一羣紅女綠男,康佳友帶着我們拐進一條向下的樓梯,下去之後便出現一條直直通道。我一眼便看出這裡就是小萱出現的那條通道,心裡莫名地開始緊張起來,小萱會不會突然就出現在通道的盡頭呢?
我的夢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向前走出幾米之後,康佳友向旁邊一推,一道強烈的光射了進來。
“這裡是爲了方便倉庫進入物品,所以纔開了道門。”康佳友的聲音很宏亮。
我向外看了看,只見外面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是背街的一條繁鬧小街,但是車輛通行一點問題都沒有。
小萱就是從這裡走進來的,不知道她來之前是坐的車,還是步行?
康佳友說道:“這道門平時都是關着的,從外面打不開,裡面有一道閂,可以打開。如果有物品進出,可能門會忘記關,我想那名女警應該是那樣進來的。”
他說着便把門重新掩上,光線暗了下來,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慌。
走道的盡頭是一扇鐵皮門,上面居然沒上鎖,我搶上前去,一把推開了倉庫門。只見這個倉庫約有七十多個平方,堆積着各種各樣的物品,雜亂不堪,有很多視覺達不到的地方。
我三步並着兩步便跨到了中間,大聲叫道:“小萱,小萱!”張傑威則迅速圍着整個倉庫走了一圈。
沒有人!
我立即對張傑威道:“我們趕緊回去,調查這一帶的監控,可能會發現線索。”然後扔了一張名片給那名安全主管道:“有發現打電話給我。”
兩個人急衝衝地趕回警局,當車輛駛過大門時,傳達室的老陳突然叫道:“小王,有你一封信。”
停好車,張傑威先上去了,我來到傳達室,老陳將一封白皮藍邊的信封交到我的手上。我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才進入到網絡時代,寄信的人越來越少,除了一些公文或合約之類的正式文件使用郵寄之外,很少看到普通信件了,但我手上現在拿着的就是。
不知爲何,我的手有些發抖,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漫延,侵蝕了我全身上下。
輕輕拆開信封,裡面露出一張白紙,紙張不大,單折着躺在那裡。我抽出它,然後展開,潔白的紙面上出現一行黑色的印刷體:停止追查,否則她死!
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我幾欲失聲叫了起來,這是兇手親筆寫給我的,小萱就在他的的手上,而且那幾條無辜的生命也是毀在他的手上!
這個讓我日思苦想的人,終於現身了,用他的脅迫與我做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對於我來說,最重要是,小萱並不是內鬼!
兇手拿她來要脅,自然就證明了她的清白。
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種釋然,因爲我能夠找回失去了自由的小萱,但如果她失去了清白,任何人都無能爲力。
我的手顫抖起來,老陳道:“小王,怎麼了?”
我趕緊道:“沒事,沒事。”說完趕緊將信塞進兜裡,像做賊一樣跑進了局裡。
張傑威已經開始調閱模特公司背街附近的監控攝像記錄。小挫昨天沒有熬夜,主動加入到我們的行動之中,讓我和張傑威交替休息。這一刻,我體會到一絲溫暖,雖然平時同事之間有些小糾葛,但是在遇到事情之後,大家都相互照顧和幫助。
我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大家,最後還是認爲暫時保密爲好。因爲兇手警告我放棄追查,這件事不宜公開,不過姜大人那邊,我是肯定要上報,這樣才能讓他調動全力來營救一名忠誠的警察。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但是我們的搜索並沒有取得進展。模特公司背後的那條街實在是四通八達,而監控點卻少得可憐,如果小萱當時過去坐在車中,那麼很難從這裡面找到線索。
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小萱會獨自一人走進模特公司的地下倉庫,然後又莫名其妙地離開,在她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詭異可怕的事情?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時分,就在大家都感覺沒有希望的時候,姜大人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因爲目前特務辦事務繁多,上級決定將刑偵四組的馮思琰調過來協助。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頭都大了,一是高建寧那小子對馮思琰日思夜想,現在女神突然來到他的身邊,這小子那還有心工作?二來馮思琰是刑偵四組的人,搞不好成個內奸,那咱們特務辦的這點老底豈不全部賣給鴻洋那小子了?
這不存心添亂嗎!不過這句話我可沒敢跟姜大人說,只能腹議三千萬。
“帥哥,接電話,帥哥,接電話。”
該死的電話又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我接通之後,裡面傳來一個山東口音的普通話:“我找王磊警官。”
我一時沒想起這個人是誰,衝着電話裡道:“我就是,你是誰?”
“我是康佳友,您還記得嗎?”
哦,原來是模特公司的那個安全主管,今天上午剛見過,難道他又什麼消息嗎?
“王警官,我想一起事,就是昨天下午我在外面轉悠的時候,曾經看到一輛銀白色的雪鐵龍停在背街街口,那裡一般沒有人停車,只有不常來的車偶爾停在那裡,而雪鐵龍停車的時間和那位女警官出現在監控的時間十分吻合,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你們有用沒有?”
我一聽大喜過望,這一下目標又縮小到雪鐵龍轎車,雖然全市場這種車很多,但畢竟多了一份希望。
不過,出於職業的習慣,我仍然問了一句:“你爲什麼之前不說?”
康佳友結結巴巴了半天,這才道:“剛,剛纔想起來,所以就說了。”
我不禁心生懷疑,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我記得他曾說過,那道門是從裡面上閂的,外面根本打不開,小萱爲什麼那巧就碰到門開的時候呢?如果是有人事先將門虛掩,那麼這件事就好解釋了,而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身爲安全主管的康佳友無疑具有最大的嫌疑。
難道他是早就知情,現在承受不了壓力,所以才主動坦白?
我的思維並沒有停頓,而是繼續向深入探尋:如果說他是承受不了綁架警察的壓力,那麼爲何今天早上從他的言談中,我看不到絲毫緊張,反而談吐相當自然流利,他怎麼會突然改變態度?
突然,我心中一亮:會不會是我們已經接近了真相,他是受人指使,然後故意對我們放出煙幕彈,以干擾我們的視線?而且小萱之所以到古恆明的模特公司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她可能是受到某種要脅,所以不得不獨自一人出現在那裡,好讓我們把視線集中在古恆明身上……
想通這一切之後,我突然感覺到看到一線曙光,這線曙光也正是兇手爲何要冒險寄信警告我的原因。
現在曙光已現,但我卻要面對一個殘酷的選擇題:兇手已經出言警告,那麼我究竟是繼續查下去,還是聽從他的警告放棄追查?
警察的使命驅使我一定要抓住真兇,但是那一絲絲兒女情長有如柳絮煙花一樣迷亂了我的心志,讓我左右爲難,進退狼虎。
最後,我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那就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既然對方對我們瞭如指掌,而小萱又不是那個內鬼,那麼我相信還有一個隱藏的人,他對我的舉動一定會一清二楚。
我拔通了姜大人的電話,將情況如實彙報上去。
電話那頭,姜大人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說道:“好吧,我批准你辭去組長的職務,暫由張傑威代理,希望你能儘快找到藍瑾萱。”跟着又道:“但是這事光這樣還不行,要做就做到十足,所以後面的事情就需要你自己去表現了,但不要做得過火,否則張傑威無法開展工作。”
我連聲道:“知道,放心好了!”
我的心裡突然像放下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不知是因爲辭去了這個本不願做的職務,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很快,姜大人滿臉陰沉地出現在特務辦,小挫等人乍一看到他還不習慣,好像他根本不屬於這裡。
但姜大人沒有半點不習慣,他讓所有人坐到一起,然後神情嚴肅地道:“近來本市接連發生兇殺案,治安大壞,市民議論紛紛,但做爲破案先鋒的特務辦卻一事無成,做爲辦公室主任的我,深感愧疚,而做爲具體行動的指揮者——王磊,就更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經組織研究決定,現在我宣佈,撤去王磊同志的代理組織長,由張傑威同志擔任,從明天開始正式走馬上任。下面,同志們有什麼話,儘管在會上說出來。”
所有的人都覺得很意外,因爲他們都認爲小萱現在失蹤了,我的擔子最重,受傷也最深,在這個時候被撤去組長職務很有點不近人情。如果被他們知道是我主動要求辭的,只怕我會被唾沫星淹死。但我是肯定不會主動說出這些的,黑鍋就讓姜大人替我先扛着吧,反正大家一個星期也看不到他兩次。
對於這次組長交替,張傑威一如從前那樣冷靜,彷彿這個組長的位置本來就是屬於他的,我只不過是代他行使了一小段時間,他一上任就立即對整個案件的調查做出了相應的調整。而這些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而更顯得我大權旁落,無心也無力再追查歐靜蘭系列兇殺案。
倒是高建寧表現的有些不滿,他說道:“主任,我能說兩句嗎?”
姜大人點了點頭道:“說!”
“我認爲張傑威同志不適合做組長,因爲他行事武斷,平時又沉默寡言,不善於和同事們溝通,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帶領團隊破案立功呢?另一方面,我認爲現在案件的偵破纔剛剛進入實質階段,並不能將責任全怪在王磊同志的身上,要知道刑偵四組的人也在全力追查該案,他們同樣沒有查出結果,所以說,我建議王磊同志繼續擔任組長。”
要是在平時,高建寧的這番話一定會讓我感激涕零,可是現在我真的想跳起來給他兩巴掌。
這時,小挫這個平時本來就話多的傢伙也跟着起鬨,只聽他說道:“對於組織的決定,我堅決擁護,但高建寧同志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並且我個人認爲,在目前案件進入到白熱化階段時。嘿,臨時換將是非常不祥的事情。”這傢伙不愧是鑽研靈異事件的專家,在公安會議上居然提出不祥這種事情,如果換了其他部門,只怕這一句話就夠他喝一壺了。
此時,我的心裡不禁涌出一絲感動,沒想到平時不怎麼待見我的同事,到了關鍵時候都還挺維護我,看來我這個組長並不失敗啊!反之張傑威的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了,但他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傢伙,就是捅幾刀也會跟沒事兒人一樣,幾句話對他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姜大人靜靜地聽完每一個人的發言,然後說道:“同志們,你們還年輕,破案這種事情,不是靠嘴巴皮子來破的,靠的是真本事,張傑威同志在進特務辦之前就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你們一定要好好地配合他的工作,千萬不能給我搗亂,否則我可不會客氣的。當然,如果到時他做不出成績,我一樣會把他刷下來,到時讓你們輪流當一當組長。”
高建寧一聲怪叫道:“主任,你就饒了我吧,我是打死也不做組長的,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還去管別人,還是擺弄擺弄電腦,這纔是我的專業。”
小挫這個婦人嘴自然也不是那種想當官的傢伙,立即舉手投降,不再說什麼了。而馮思琰只是暫時借調過來的人,自然也一聲不哼地坐在一旁,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姜大人滿意地看了看下屬,然後拍了拍張傑威的肩膀道:“傑威,好好幹,別讓我失望。”
張傑威立即雙腳一併,來了個漂亮的敬禮,中聲道:“絕不辜負組織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