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8日是個令中國股民無比興奮的日子。剛剛度過了五一長假,人們還沒從七天的長假中緩過神來,股市就給了人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這一天,股市一開盤就像衝破了羈絆的野馬,向上直線狂奔,令人瞠目結舌。證券營業廳裡的股民都把眼睛睜得滾圓,不時發出驚歎,看着大盤急速上升:上證由1440點漲到了1497點,一天竟漲了57點;深證由3848點漲到了4015點,一天漲了167點。
這是多少年來沒有見過的。股市的暴漲大大激發了中國股民的士氣,股民們一片叫好聲,都在喊:“中國的牛市要來了!”電視裡的股票類節目清一色地都在說:“牛市開始了!”
有人預言:上證將從現在的一千四百多點漲到四千多點;有人更加看好,說要漲到八千多點、一萬點。有人說,這牛市要持續五年,有人說要持續十年。衆說紛紜,莫衷一是,但都是看好,幾乎沒有一個人說“不”的。
似乎大家的預言都是正確的。從2006年5月8日暴漲開始,接着的幾天股市天天上漲,一路飄紅,上證六個交易日漲了220多點,平均一天漲近四十個點;深證六個交易日漲了620多點,平均一天漲一百多個點。這個漲勢極其少見,漲得太猛了,股民們欣喜若狂,人人臉上都綻放着笑容。
證券營業廳熱鬧了起來。
從銀行提款在股市新開戶的人絡繹不絕,當地的一些銀行不得不限定了當天的最高提款額度。那些對股市失去了信心,多年都不來營業廳的老股民又來了。他們有的早已忘記了自己的賬號、密碼,吵着、嚷着讓營業廳給查尋;有的要注入新資金,坐進大戶室。賺錢的慾望強烈地刺激着人們,用趨之若騖來形容發了瘋的股民一點也不過分。
往日坐不滿的一樓大廳,現在不僅座無虛席,凡是能站人的地方都站了人,擠得水泄不通,連上廁所都很困難。二樓、三樓樓道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都說自己是大、中戶室的,以致保安也擋不住。
大、中戶室座無虛席,幾乎每個客戶室都發生着爭吵:原來坐過的座位,由於長期不來,已安排了別人;有的一個座位都先後安排過幾個人,這時候都來了,都說這個座位是自己的,爲一個座位爭了起來,吵了起來。
這天,一個滿頭白髮、滿臉壽斑的老太太,拄着柺杖,步履蹣跚地推開了李忠所在的客戶室的門。大家都驚詫地看着,誰也沒見過這老太太,都在心裡問:這麼大年齡的老人,她來幹什麼?老太太徑直向李忠走去,來到跟前,衝着李忠說:“大兄弟,這是我的座位。”
李忠坐進這個客戶室時,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資金不夠坐這個客戶室的條件,見老太太如此說,就準備站起來給她讓位。坐在一旁的宋翠蓮心下想,老太太說是她的位子,我怎麼沒見過她,就說:“老大姐,我在這坐了三年了,咋沒見過您?”
“我在這坐的時候,你們這些人都還沒來呢!那時候股票漲得不好,股市下跌了,我就再沒來。”老太太說。
大家都聽明白了,老太太說的股票漲得不好的時候,已過去了五六年了。宋翠蓮說:“老大姐,五六年都過去了,這裡都換了幾次人了。”
老太太不以爲然,說:“我小時候在農村住過的房子,幾十年沒回家,那還是我的。”
“這和你家的房子不一樣。”見老太太如此說,快嘴楊亞南不滿地冒了一句。
“理都一個樣。”老太太瞪了楊亞南一眼。
說話間,宋翠蓮的眼睛落到了瘦高個子坐過的位子上。瘦高個子走後,這個位置一直沒有固定的人坐。宋翠蓮指着瘦高個子的位子說:“老大姐,都是一樣地電腦,您看這個位置行不?”說着,她離開自己的位子,和和氣氣攙着老太太走到瘦高個子的位子。
老太太遲疑了一下,說:“也行,在哪裡都是一樣地看股票哩!”
這個位置之爭,雙方有商有量地和平解決了。可第二天就不一樣了。一個快四十歲,中等身材,愣頭愣腦的傢伙,“咚”地一聲推開房門,“騰騰”地走到孟教授跟前,說:“哎!這是我的位置,起來,起來。”
他一開口,大家就聽出是陝北人。陝北人鼻音重,說話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樣。
孟教授回過頭看了一下,見這個人如此無理就沒理他,慢騰騰地說:“這咋是你的位置?”
“我過去在這兒坐着。”重感冒說。
孟教授還是坐着沒動,不溫不火地說:“你啥時候在這坐過?”
重感冒不耐煩了,提高聲音說:“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哪來那麼多廢話!”
這時,寡婦馬晴雲看不過眼了,說:“這位兄弟,孟教授在這兒坐了一年多了。我們都沒見過你。”
“驢槽裡出了個馬嘴,關你什麼事?”他斜了一眼馬晴雲說。
看他說話這麼橫,馬晴雲不答應了,站起來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教養,怎麼罵人呢?”
“罵你咋啦!”那愣頭青轉過身吼道。
趙天逸見這人說話不講理,欺負了馬晴雲,忽地一下站起,轉身離開椅子,往前走了兩步說:“爲什麼罵人,沒教養。道歉!馬上道歉!!”
“你又是哪個槽的驢?你他媽的穿了身人皮就有教養?老子用錢砸死你。”這愣頭青說話很衝——在陝北,常有那些沒上過幾天學、斗大的字識不了幾個的人,率先開油井、包煤礦成了暴發戶。現在富了,西裝革履的,但說話還是很粗俗。說這些話,在當地人看來就是打趣,並不認爲是在罵人。可在這些文化人面前,這就是嚴重的不禮貌、罵人的髒話了。
於是,客戶室的人都不答應了,紛紛指責愣頭青。這小子還挺硬氣,就是不道歉,雙方便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滿樓都能聽見。幾個客戶經理跑來了。宋翠蓮出去叫來了計經理。計經理和幾個客戶經理才把這愣頭青連拉帶勸地弄走了。
愣頭青走了,客戶室並沒有平靜,大家還在議論着。
“那傢伙一看就是個暴發戶!”
“天老大,他老二,你看他有幾個臭錢牛的!沒教養,滿嘴的髒話!”
“陝北人這些年發了,是牛!報紙上說了,神木、府谷兩個縣都實行了全縣免費醫療!”
“西安的高檔樓盤,有的一整樓都叫陝北人買了。”
“陝北人來西安買房是捎着買,就跟在商店買東西一樣。你上西安做啥呀?買房。給我捎一套。你要多大?你買多大我買多大。”
有關陝北人發了大財的故事幾天也說不完。李忠在想:毛主席說,嚴重的是教育農民。這些暴發戶是應該好好地教育教育了。
像這樣的吵爭時有發生,忙壞了營業廳的工作人員,不停地調解着紛爭。可怎麼調解也解決不了僧多粥少的問題。今天這個客戶室吵,明天那個客戶室吵,計經理頭大了。這個營業部的總經理,始終是穩坐釣魚臺,出來上下樓看了看,又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忙壞了計經理。
忙亂了幾天,營業廳出了新政策,重新對大、中客戶進行登記,按資金量的大小發卡,一人一個座位,持卡上崗。這才平息了大、中戶室不斷髮生的糾紛。
雖然憑卡上機,但宋翠蓮還是有辦法把給李忠介紹的那個女打字員帶上二樓客戶室。她是老客戶了,人緣也好。她對保安說,她們倆的資金在一起,用一個電腦,走了他們的後門,一個卡兩個人用,倆人都上了二樓。
女打字員那天把她精心織的毛衣送給李忠後,今天又來了。宋翠蓮還是一如既往,拉個凳子放在她和李忠之間稍後一點的地方,讓女打字員坐。她一直用心良苦,要讓他們兩個近乎一些,接觸得多一些,日疏日遠,日近日親嘛!怎奈,這是個公衆場所,打字員人很內向,來後總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股票,說話不多。李忠又是當過領導的人,有着一種領導的尊嚴,說話、舉止都很有分寸。加上上次送毛衣的事已經引起了楊亞南的懷疑,李忠更加註意,更加嚴肅了。坐了半天,他們沒有任何親熱的舉動和言詞,很自然又沒有達到宋翠蓮的預期效果。
宋翠蓮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這天,他看李忠對打字員還是那麼個態度,不冷不熱的,而且較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寫了個紙條先讓打字員看了,然後放在李忠面前。
李忠看着那紙條,只見上面草草地寫了一行字:
下午收盤後一起去喝茶。
他皺起了眉:他想推掉宋翠蓮去喝茶的這個提議,但宋翠蓮一片好心,又說得那麼肯定,不容你推脫。怎麼辦?他看着紙條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心下有了主意。
下午三點半,股市結束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咖啡屋。這咖啡屋門前的廣告牌上畫着一棵大大的老樹,在老樹的枝葉中寫着“玉樹咖啡屋”幾個字,門面別緻醒目。進了咖啡屋,裡面裝飾得古香古色,一樓是大衆座,大概這時候還不是喝咖啡的旺時,只稀稀地坐了五六個顧客。他們剛一進門,門口巴臺後面的一位女士滿臉笑容地問:“喝茶還是咖啡?”
“茶。”宋翠蓮說。
“坐一樓還是二樓?”
“二樓。”還是宋翠蓮說。
一位穿旗袍的女孩子過來了,領他們上二樓。二樓全是包間,一個挨一個。他們隨意地要了個包間,坐了進去。
“喝什麼茶?”穿旗袍的女招待問。
“碧螺春。”宋翠蓮做了主意,“上幾盤小點。”
很快,一切就緒。他們一邊吃着一邊隨便地聊了起來。宋翠蓮小坐了一會說,“我下去看一下”,就再也沒上來。她把時間留給李忠和打字員,她希望他們好好地談,希望談成了,談好了。
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一時間倒沒了話,打字員臉上顯出了微微的紅暈——她是個內相、靦腆的好姑娘。
李忠拿出領導和長者的風範,打破僵局說:“你喝水,吃點兒點心。”
女打字員似乎也緩過神來,拿起茶壺給李忠加水。
“看得出,你是個好姑娘。”李忠說,“怎麼這麼長時間個人問題還沒解決?”
“我是個孤兒。”
李忠心裡一震,這情況宋翠蓮沒有告訴他。轉念一想,她也是別人介紹給宋翠蓮的,宋翠蓮對她也不是很熟悉。一絲憐憫之情悄悄地爬上了李忠的心頭,她是個缺少父母關愛、缺少家庭溫暖的姑娘。
又沒話說了,雙方都不好意思地低着頭。
沉悶了好一會,李忠又打破僵局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李忠緩緩地說了起來。解放前,八路軍一直都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打日本鬼子、打老蔣,好多人三四十歲了還沒有媳婦,沒有成家。解放後,不少老八路配了洋學生,有一些結過婚的還和原來土裡土氣的妻子離了婚,娶了洋學生。
北京有個大幹部妻子不生育,身邊一直沒子女。妻子和這個幹部是同生死,共命運的戰友,有知識,有文化,通情達理,想着丈夫沒有個親生的孩子總不是個事,就主動提出要和丈夫離婚,還託人給丈夫在大學找了個年輕未婚的女教師,約好要丈夫在公園相見。在她強制性地安排下,丈夫如約去了公園,見了那女教師。
兩人漫步在林蔭夾道上,那幹部問了她工作、學習的情況後,關切地說:“咱們國家,百廢待興,年輕人要好好工作,爲新中國的建設做出貢獻……革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愛情是高尚的、純真的,要有正確的婚姻觀,還是找個年齡相當的好,恩恩愛愛一輩子……”後來,這位領導給她介紹了個年齡、知識都相仿的對象,他們過得很幸福,還常常帶着孩子去這位領導家看望他們夫婦二人……
打字員默默地聽着,低下了頭,一會兒慢慢地擡起頭說:“您說的意思我明白了。您真是個大好人。”
“你和我的女兒一般大。”李忠說,看着這個少言少語、善良的姑娘。
“我要有您這樣的父親,幸福死了!”打字員眼裡有了淚花。
李忠望着打字員,她是個多麼好的孩子呀!他喃喃地說:“我的兒女都不在跟前,要有個知熱知冷的女兒在跟前多好呀!”
打字員眼裡亮了,說:“您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願做您的女兒!”
一個驚喜,突如其來的驚喜,李忠臉露笑容,輕輕地點了下頭。
“爸!”打字員甜甜地叫着。
“哎!”收了個女兒,李忠喜出望外。
該吃晚飯了,李忠和他新認的女兒走下了樓。他要好好地招待一下他的女兒,找個好一點的飯館。
他們都搶着付賬。收銀員說:“剛纔那個女的已經付過了。”
他們知道是宋翠蓮早早地就付了錢。
打字員說:“宋姨,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古道熱腸”——李忠在心裡說着這句話,下意識地往門口望去,彷彿宋翠蓮那樸實的身影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