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麪,方朔把碗筷收回廚房,夏語末無事在屋裡隨意走動,發現桌上堆着些髒了的卷軸。
應該是方朔從院子裡拿回來的。夏語末碰了碰卷軸表面,很溼。
方朔回來,望見她頗爲惋惜的皺着眉,眼眸微斂,慢步走了過去。“你知道這是什麼?”
夏語末看看他,搖頭。
方朔好笑。“不知道還當寶貝似的撿?”
“因爲看起來是很好的東西,一般的畫很少會做成這個樣子吧。”
“字畫裝裱不難。”
“再怎麼樣也不能糟蹋。再說,你看不上的,別人未必不喜歡。”
方朔眯眼瞅着她,片刻,笑道:“又不是名家真跡,只不過是我無聊時寫的……你做什麼?”
“你寫的字,我看看應該不要緊吧。”夏語末拿起一幅卷軸打開,紙張被水浸溼,整幅字全變了形。她看看方朔,語氣埋怨。“可惜了……”
“這有什麼可惜的。”
“現在書法寫的好的人不多了,你就這麼糟蹋自己的作品。”
“你又知道我寫的好?”
夏語末一愣。“我是不懂,不過你的書法應該差不到哪裡去吧……”
方朔的手肘壓住桌面,半趴着偏頭看着她。
夏語末不甚明瞭他眼神中的含義,只是這麼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趕緊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方朔低首,看着桌上那堆卷軸,沉默良久。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問題複雜到需要思考這麼長時間,但看他的反應,恐怕遠超出她的估計。
“古玩店的那幅字是假的。”
“假的?”夏語末不敢置信。他當時可是出五百萬要買,怎麼會是假的?
“嗯,雖然做舊手法很高明……”方朔輕肆一笑,幾分自嘲。“不過自己寫的字還認得。”
她不由得倒抽氣,愕然不已。“你……寫的?”
方朔看着她,失笑
。“你剛纔不是還說我的書法差不到哪兒去,這會兒怎麼又這麼驚訝了?”
差不到哪裡去和以假亂真可是兩回事!驚訝之餘,夏語末不由得懷疑。“那幅字跟這些不一樣,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怎麼可能是你寫的。”
“你看到的是做舊之後的效果。”
“做舊?”
“做舊是指新貨作僞。字畫不易保存,經過幾百上千年紙色會發生變化,另外還可能因保存不當出現污跡,殘損,購買字畫的人大多把紙張的舊色作爲辨別真僞的首要條件。”
“你是說,只要字畫與真跡一模一樣,然後把紙的顏色做成舊色,就可以當成真的去騙人?”夏語末說完,自己先搖頭。“理論上是很簡單,可是書法繪畫這個東西,怎麼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樣?”
方朔默思片刻,直起身,示意她讓出地方。
夏語末閃到一邊,看他鋪紙,研墨,優雅中流泄出一股沉靜氣息,讓她自然的聯想到喜歡登山望遠、吟詩作賦的古人。而此時,她注意到方朔的眼神已從平常的漫不經心轉爲一種集中力極強的專注。
方朔從筆架上挑出一隻筆,沾上墨汁……微一停頓。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他執筆在紙上運筆揮墨。
她不懂書法,自然也評不出什麼優劣。在看着他寫字的過程中,唯一的感覺就是——那些字在他下筆之前便已躍然於紙上,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般。
不消半刻,行文一氣呵成。
方朔點下最後一筆,緩退一步,看着整幅字。夏語末走到他身邊,頓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古玩店那幅字她認真看過,雖然她不是內行,但……真的好像。
“世上不存在兩幅完全一樣的字畫,除非是印刷品。”方朔放下筆,拈着紙張晾乾墨跡。“不過,現在的人也無法得知古人究竟作了多少畫作,著錄中沒有提及的傳世之作,需要從筆法、神韻當中推敲才能鑑定……臨摹有八成相似,就很難辨別了。”
夏語末走近了看,喃喃自語。“一幅僞作可以賣幾百萬……那你什麼都不用做,隨便寫幾幅字去賣,不是就發財了?”
方朔臉色微變,儘管知道她是無心之語,卻不免動怒。“僞造文物是犯罪,賣畫的錢你想拿到監獄裡花?”
“那,古玩店那幅……”夏語末想到後果,臉色倏地變白。所以,他纔想高價買回那幅畫……一幅假可亂真的畫,即使他說是假的,別人也不會輕易相信,而他如果說出他是作者,那就等於承認了罪行……
她忽然想到嚴重的問題,焦急的走到他面前,擔心的問:“那現在怎麼辦,萬一那個公子哥發現是假的,會不會報案,警察會不會查到那是你寫的?”
方朔低凝着她的神色,漠然的目光沁出寒意。“你擔心?”
“難道你不擔心?”
方朔微一揚脣,又露出那種含譏帶諷的笑。“修習書法的人相互交流作品很平常,偶有一幅落入有心人手中被用作他途,怎麼能算作者的過失。”
“可萬一造假的人污賴你,拖你下水怎麼辦?”
“難爲你能想到這點。”方朔低首一笑,悠悠然轉身走開。
此時,夏語末才後知後覺他的變化,似乎那份諷刺是衝她而來。
她心裡滿是疑惑,還沒有理出頭緒,一個新的疑問又襲上心頭——要是法律不追究他的責任,他發現了自己的字被僞造出售,爲什麼不去報案,而是選擇花錢買回它?
而且……夏語末回身看着那堆卷軸,腦子裡竄出一個不可思異的臆測。他認識那個僞造字畫的人,並且有意袒護他……
但很快,她否認了這一想法。
方朔的反應,顯是極爲憎惡這種行爲,他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污衊而估息罪犯。
那又是爲什麼……
夏語末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一個結果,等她回過神來,方朔早沒了影,然後纔想起還有一個問題他沒回答。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