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遊江湖

“喲!還是個進士!”蕭瑤內心感慨道。

突然,蕭瑤蹭的一下就從泥塌上蹦了起來,帶動着身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蘇軾!哈哈哈,竟然是蘇軾!我的媽呀這是要發呀!到時候隨便抄兩首沒被記錄的詞,那還不得名揚千古,汪倫辛漸杜少府劉十九這些不都是這樣,蕭瑤心想。

按照史籍記載,現在應該是宋神宗元豐二年,也就是公元1079年。蘇軾三月轉知湖州,按照律例,應該例行公事給皇帝老兒上表作彙報,本來也就是敘說敘說自已有啥功績,再敘說敘說皇恩如何浩蕩,這事兒也就敷衍過去了!結果蘇軾在《湖州謝上表》中大發牢騷,在其中歷述自己坎坷遭遇,把平時心中憤懣見諸文字,以示對時政的不滿。

奈何被王安石變法時引進的一批投機鑽營的“羣小”抓住了小九九,蘇軾的文章深深刺痛了那些仍然竊居高位,謀取私利的“小人。”

御史裡行何正臣第一個跳出來檢舉蘇軾,估計何正臣心想,娘希匹你蘇軾罵都罵了,你有文化你了不起你清高,你罵人別帶上我啊,這初一你都已經做了,那我構陷構陷你也不算過分吧!

何正臣之後緊接着是王安石的學生李定,這位李大人曾因不守母喪遭世人詬病,卻也因力挺“王安石變法”快速升遷。

李定此人蕭瑤可謂對他印象深刻,蘇軾與這“不孝子”,原本也無過節,但蘇軾曾寫文對北宋孝子朱壽昌大加讚譽。

心虛的李定卻爲此生出了“難不成在說我”的聯想,竟就這麼結下樑子,李定跳出來指出四大可廢之罪,不可謂不毒。

你蘇軾在歐陽修梅堯臣一羣人的鼓吹下名氣大,可那又如何,宦遊江湖,靠的是才華嗎?不!靠的是編故事!靠的是誰能引經據典編的漂亮!編的精彩!

就這樣,在一夥人合力編的故事下,給蘇軾扣上“託事以諷”“詆譭朝政”等大帽子。蔡確王珪等宰執重臣也暗自“助力”,終於叫宋神宗也只得先放下對蘇軾才華的欣賞,下了御批,將蘇軾從湖州押到京城下獄。降旨將此事交由御史臺查辦,其中又以李定爲首的“根勘所”進行審理。

蕭瑤能想象到李定接到聖旨後嘴角的那一抹奸笑,甚至能想象到他跟時任太常博士皇甫兩人私下推杯換盞哥倆好的畫面。

醉醺醺的皇甫遵向李定搖頭晃腦的拍胸脯打包票說:“李哥!我辦事你放心!交給我,準保蘇軾活不過十五!”

然後李定重重的拍了兩下皇甫遵的肩膀回答道:“兄弟,你辦事,我放心,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拍馬屁扣帽子你不如我,抄家抄老婆,爲兄甘拜下風!”

……

當下,那個領頭一臉橫肉的差役見蘇軾仍舊不肯承認李大人列出的那“四大罪狀。”不由心底生出一股火氣,命令着獄卒將蘇軾給擡了出去。

入獄的頭一夜,蕭瑤在晦暗陰冷潮溼且充斥着森寒血氣的牢房裡輾轉難眠,伴隨着的是一陣陣鞭子抽打的聲音,直至天微亮時分,蕭瑤纔看見渾身是血的蘇軾被人拖了回來。

到現在,蕭瑤才真真正正體會到了《元豐戍午夏予尹京治陳》中的“逅辱通宵不忍聞”這其中隻言片語背後是怎樣的故事,世人常說讀史以明智,讀史以通鑑,中華這上下五千年,多少人又有多少生平被短短一行字給粗略帶過,若不是身臨其境去體會,又有幾人能讀懂呢!

這位被後世一代大儒王國維評價說“三代以下之詩人,

無過莊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的天才,此刻就離蕭瑤如些之近,近到可以清楚的看見身上那被鞭子抽打尚未凝固的血痕!

蘇軾拖着近乎殘破的軀體費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和蕭瑤剛抓進監牢時一般,透過那扇窗戶凝望着外面森森的柏樹,房檐上的那羣烏鴉仍舊不知疲憊的叫着,在那柏樹和烏鴉的身後,繼而是更遼闊更遠大的天地,從蘇軾蓬頭垢面下藏着的那雙眼,蕭瑤從中看到了眷戀。

“柏臺霜氣夜悽悽,風動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蕭瑤瞳孔一震,“這是…這是獄中寄子由二道其中的一首!”

“可恨我蘇軾這一生多遭貶謫,可憐我蘇軾這一生輾轉各地,與父兄多分離……”

“蘇兄難道就打算止步於此了嗎?”蕭瑤突然開口問道。

蘇軾一驚,定過神來方纔發現隔壁不知何時關進來一個人,此刻那人正怔怔的看着自己,於是夾帶着一絲惆悵回答道:“兄臺你有所不知,我兒先前已與我約定好,如果朝庭決定要砍我腦袋,便託人送條魚來,我自個也好有個準備,昨日有人送來飯菜,菜品中正好有道西湖醋魚,想來如今不日便將押赴刑場,只可惜那條魚着實難吃,若是能在其中放上姜蔥少許,撒一撮糖,再澆上一點料油,也許會好吃不少!”

蕭瑤神色一稟,隨即腦門上爬滿黑線,大哥!砍頭誒!斷頭飯誒!你都知道自已要死了,能不能嚴肅一點!

“不巧,這道菜在下正好也品嚐過,其中滋味難以言說,想必其中魚也定然不悅,若它能說人言道人語,還是清蒸爲好!”

蘇軾聞言,原本神情暗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精光,“想不到兄臺也是位能吃會吃之人,只可惜我倆如今身處囹圄,不然定要嘗試一番!”

“如今陛下旨意尚未下達,蘇兄又何必如此,豈不聽聞困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進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的道理。”

“兄臺倒是豁達,只是你我二人同爲這階下囚,生死未知,談何未來?”

蕭瑤訕訕一笑,他開口給蘇軾講了一個一個小故事。

“從前我看見耕作的農戶感覺很痛苦,因爲我覺得他們大字不識幾個,一生只爲丁點得失斤斤計較,又談何先天下之憂而憂!我整日憂思,殊不知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哪怕生命到了最後關頭,也不該沉淪於此!”

“再者說來,蘇兄腦袋現在不還別在脖梗上滴溜溜的轉嗎!人吶!有時候別太固執己見了,何不把握把握當下,去搏一線生機!孰不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道理!”蕭瑤安慰道。

蘇軾聞言,思索片刻後,艱難的爬起身朝着蕭瑤躬身抱手一禮,說道:“多謝兄臺解惑,在下眉洲蘇軾,敢問兄臺大名?”

蕭瑤笑道:“巧了,在下也是蜀中人士,姓蕭,單字一個瑤,我瞅着蘇兄應該比我年長几歲,又是同鄉,這樣吧!以後我就喚你一聲大哥!若你我二人有幸能從這監牢出去,大哥便請我喝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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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蕭老弟,那咱就一言爲定!”蘇軾爽朗的笑道。

蘇軾當然不會死!歷史記載當時宋神宗面對御史臺的奏報心裡也犯了難。當年宋太祖趙匡胤曾留下遺訓,除了叛逆謀反,一概不殺大臣。李定等人必欲置蘇軾於死地不可,朝野上下,輿論譁然,認爲蘇軾未犯謀逆罪,不該重處。更奇怪的是,新舊兩派正直之士,皆出面營救。

王安石當時退休金陵,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由於各方面的營救和輿論壓力,促使宋神宗產生寬待蘇軾,從輕發落的念頭。

最終,蘇軾被降職爲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一言一行也受當地官員監視,這些也就都罷了,關鍵是還不給工錢!苦得嘞!

其實蕭瑤認爲宋神宗是煩了身邊這些個“小人, ”就像是自已教書時討厭打小報告的學生一個道理。

沒事閒扯蛋,屁事一籮筐!

蘇軾被捕入獄的由頭是“託事以諷”,那麼證據呢?李定們隨即展開行動,挖掘蛛絲馬跡,把蘇軾那些年的所有詩文全部翻爛,逐字酌句的“找證據”,乍一看去,真是很有“收穫”。

比如蘇軾的名詩《王復秀才所居雙檜二首》,以兩棵檜樹挺拔的風姿,來表達剛正不阿的人生追求。卻被李定同夥舒亶抓住“世間唯有蟄龍知”一句,硬說這首詩在誹謗宋神宗。氣的變法派重臣章惇憤怒駁斥:古往今來稱號裡有龍的多了,諸葛亮還叫“臥龍”呢,難道這也誹謗皇上了?這真是‘亶之唾,亦可食乎?’舒亶吐口吐沫,你們都當飯吃?”

以這個奇葩邏輯,蘇軾的《書韓幹〈牧馬圖〉》,被他們說成“譏諷執大臣無能”。《次韻達章傳道見證》也被扣上“指斥乘輿”罪。《次韻答邦直、子由五首》更被冠以“誹謗君父”的大帽。所有這些“罪名”,不是從蘇軾詩文裡斷章取義,就是望文生義胡亂解釋。

折騰到最後,連宋神宗本人都受不了,聽完蘇軾的“罪證後”連連感嘆:“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

……

蕭瑤雖知蘇軾定然無恙,但也心生好奇蘇軾究竟會如何自救,於是開口問道:“不知道蘇兄可有想好如何脫身?”

只見蘇軾嘿嘿一笑,“蕭弟有所不知,當下世間文人能作得一篇好文章者無數,但要論既作得一篇好文章,又拍得一手雅俗共賞的好馬屁的,唯吾一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