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覺得當年老師教我們“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的時候,應該反過來說成“箭似光陰,梭如歲月”。當時的我明白時間的流失有多麼迅速,卻不知道箭可以多快,而梭又是何物。每當我從爸媽生下我遊走到我現在所處的這一刻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特別是在我清點漏了某一件重要事情之後又猛然想起的間隙,都會感嘆郭敬明感嘆過的那句話:那些我們以爲會念念不忘的東西,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時候被忘卻了。這句話也是我們語文老師最喜歡的一句話,他說他把這句話寫在了書本的扉頁上,還說如果同學們喜歡,也可以寫上。這句話本身是挺討喜的,文藝,懷舊,正中我們那個年紀的孩子的情懷。但是我沒有寫,因爲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喜歡郭敬明瞭,不喜歡的人說的話爲什麼要喜歡呢?
法國梧桐在夏日裡依然站的筆直,葉子在微風吹拂下簌簌作響。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上了本科線,但是阿飛連專科線都沒上,這還是周姨告訴我爸,我爸告訴我的。像阿飛這樣的人會在乎高考成績嗎?我需要安慰他嗎?會不會弄巧成拙?我的顧慮總是這麼多,從來都沒讓自己的大腦閒過。
阿飛像是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給他打電話也不接,去他家找他,周姨也總是說他不在。有一天,我又去阿飛家找他,阿飛照例還是不在,周姨紅着眼睛對我說:“自從高考成績出來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幾天纔回一次家,身上全是酒味。妙妙,你幫阿姨勸勸他,大不了可以復學,也不用這樣折磨自己啊!”我心疼的點點頭,說:“你放心吧,周姨,我會勸他的,你也要保重,不要急壞了身體。”話是這樣說,可我又該去哪裡找阿飛呢?平常我們喜歡去的那幾個地方,一有空,我就去看了,但都沒有。我給徐平打了好幾次電話,最後一次他才說讓我別再找了,阿飛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他說,我想見他,周姨也很擔心他。”
“不行。他之前就說了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
“那他住哪兒?”
“你發誓你不會來找他,我就告訴你。”
“好的,我發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全,我要讓周姨安心。”
“這你放心吧,他很安全,他跟我住在一起。”
這句話的意思是阿飛跟徐平在一起了嗎?這怎麼可能呢?我想問,可是又問不出口,“哦,那好吧!你也勸勸他,讓他回家看一下他媽媽。”
“恩。”
“那......再見!”
“再見!”
“嘟嘟嘟嘟.....”
阿飛一定因爲沒有考上大學在難過,這是徐平最好的機會,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是什麼撩動了我心裡這樣瘋狂的想法呢?喜歡一個同性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徐平不顧一切的要陪在阿飛身邊,現在他終於美夢成真了,他們睡在了一張牀上。阿飛是否會像關心我那樣的關心徐平?還是更甚?這要命的好奇心在我的腦袋裡肆無忌憚的瘋狂生長,以至於後來遇見她的時候,我就像一隻着了魔的飛蛾撲向了那團會燒死我的火焰。
老爸又開始三天兩頭的出差,我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停止不了胡思亂想。那天照例,我又去了新河邊散步。夕陽緩緩落下山頭,波光粼粼的水面逐漸歸於平靜,夜幕降臨。一些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出現在了街頭,往同一個方向走去。新河已經不是去年的那個新河了,爛尾樓被重新承包,一個個的商業圈也逐漸形成。我順着人流方向走進了一片燈紅酒綠的商區,閒逛了一圈,發現賣的東西跟其他地方也差不多,但是價格卻要高上一截,想來是專爲外地遊客準備的,本地人就沒必要跳這個坑了。
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塞給我一張傳單,我看了看就是一新開張的酒吧做的廣告,準備扔掉,不料那個女孩卻抓住了我伸向垃圾桶的手,說:“美女,這家酒吧很有意思的,這幾天剛開業,免費入場哦,還送啤酒!”我笑了笑,撒了個小謊,“不好意思,我從來不去酒吧的。”本以爲這樣就可以打發她走了,沒想到她竟然對我賣起萌來,“姐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拉不到客人,我可就沒有工資了,我今天已經站了一天了,反正又不要你錢,你就去坐坐嘛!”看着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都快要流出眼淚來了,實在不忍心,於是我就隨她去了。
酒吧的名字叫“FLOWER”,可能是老闆覺得“花天酒地”太俗氣了,英文又顯得比較有逼格,於是就取了第一個字的英文吧。我雖不敢自詡遍歷平城所有酒吧,但在我去過的酒吧中,這一家的氛圍顯得特別不同。男人不僅跟女人調情,還跟男人調情,甚至女人也在跟女人調情。我在吧檯處坐下,大聲的問那個帶我進去的女孩,“他們都是同性戀嗎?”女孩誇張的笑着說:“誰知道呢?大家來到酒吧不就爲尋個樂子嗎?管他男人女人,這裡是自由的!”她遞給我一瓶啤酒,說道:“來!爲自由乾杯!”多麼熟悉的一句話,以前我跟阿飛也常常這樣喝酒,他也是說爲自由乾杯,我就會回一句爲夢想幹杯。如今想來,人們以自由、夢想爲幌子做了多少跟自由、夢想無關的事啊!可是自由跟夢想依然讓人沸騰,讓人心馳神往。
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全說了,也不知道小可聽進去了多少。我希望第二天醒來,大家都可以忘記那天晚上的一切。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
“小可......同性戀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喜歡一個人又是個什麼感覺?徐平說他愛阿飛,所以他要讓阿飛幸福。可是大人總說不要早戀,老師也是這樣說的。那誰來教我們什麼是愛情呢?”我醉醺醺的說着。
小可捧起我的臉龐,突然親吻了我。我先是驚訝,隨即感到一陣酥軟由脣間蔓延開來。我知道我應該推開她,但是我竟然捨不得。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這是錯的,不能這樣!另一個聲音在說:快,迴應她!我的腦子變成了一塊軟綿綿的棉花糖,粉色的,白色的,藍色的......像彩虹一樣。徐平也跟阿飛做這樣親密的動作麼?這是否就是他所說的愛情?我還沒得及想更多,一股粗暴的力量突然將我拉離了這蜜糖般的夢境。
阿飛的出現把我嚇了個半死,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對此情景作何解釋。他把我扯到了酒吧外面,竭力剋制着自己的憤怒,用低沉的聲音問我:“你在這裡做什麼?”我慌張的想爲自己辯解,不料徐平也從酒吧裡出來了,“毯子?你怎麼在這裡?”看到徐平的那一剎那,我所有的慌張,不安都化爲了烏有。
我用力甩開了阿飛的手,輕蔑的說:“在酒吧還能幹什麼?!喝酒唄,泡妞唄!”阿飛還是盡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你跟那個女孩接吻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也是個同性戀!”我冷笑一聲,“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阿飛看了我很久,他的眼神中有憤怒,也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悲哀。他嘆了一口氣,“唉......毯子,你不用爲了氣我就故意做出這些事來,同性戀好玩嗎?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嗎?”他的眼神中爲什麼會有悲哀呢?我不解但也不能認輸。
我瞟了一眼徐平,然後對阿飛說道:“同性戀意味着什麼可能我們都不知道,但是同性戀好不好玩你卻比我清楚。”阿飛皺起了眉頭,“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不是問我在這裡幹什麼嗎?那你跟徐平來這裡又是幹什麼?你還有臉來問我!你自己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何必假惺惺的來關心我?”我發誓,要是沒有喝那麼多酒,這樣的話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徐平匆忙的拉起我的手臂,“毯子,我看你是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我甩開他,繼續說道:“徐平,你這是幹什麼!你喜歡的人在那裡呢,你怎麼來牽我的手呢?”“陳妙,你鬧夠了沒有!”徐平的眼睛原本是及其柔和溼潤的,可是這一刻,裡面只有熊熊燃燒的怒火。這難道就是愛情嗎?我不禁笑了,“鬧?是誰在這兒鬧?老子酒喝的好好的,是你們偏偏要來找我的麻煩!”
阿飛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跟前,用手擡起我的下巴,低聲問道:“你真覺得我在找你的麻煩?”我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你們幸福了,又何必來管我的閒事?憑什麼你可以做的事我就不能做?”他捏緊我的下巴,逼問道:“什麼幸福不幸福?!老子他媽的做什麼事了?!”他的力氣好大,我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碎掉了,“你還裝,你都跟一個男人同居了,你們躺牀上做的事兒可比我這厲害吧!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育我?”他的眼神裡閃過複雜的情緒,慢慢的放下了捏住我下巴的手,“陳妙,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跟一個男人說什麼?”我搖着頭,輕笑着說:“事到如今,你還騙我。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你!你們爲什麼要拿我做幌子?!現在你們修成正果了,還管我幹什麼?!”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聲的站在午夜的新河邊,風不時的吹過空蕩蕩的街道,再從我的發間穿過。原來夏天也是會冷的。
徐平白皙修長的手臂撐在護欄上,望着遠方濃密的黑夜,淡淡的說:“陳妙,你答應過我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的。”
“不,我並沒有答應你,信是你自己給我的。”我冷漠的說道。
他嘆了一口氣,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是我讓這個美麗少年的臉上爬滿了憂傷,我有點自責,但這一點點自責隨即就被風吹散了。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你們都他媽給老子滾蛋!”阿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怒不可遏的說。
徐平擡起頭靜靜的看着阿飛的臉,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瞳孔裡瀰漫着氤氳的霧氣,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但是阿飛一直都沒有轉頭看他,最後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從護欄上直起身來,一個人轉身離開了。路面上是不同燈光下他的背影,有長有短,有濃有淡,影子是不孤單的,但是他卻是那樣的落寞。
“沈鵬飛,要我陳妙滾很容易,但是你今天給我記住了,以後少管我的閒事,也別求我回來!”說完我就邁着豪邁的步伐走開了,儘管後來我發現那並不是我家的方向,但我還是頭也沒回的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