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馬克庭審的那天,我陪着高羚去了法庭。KK的電話死活都打不通,不知道他是忘記了這回事,還是不敢面對。
庭審的結果跟高羚的預期一樣——過失殺人罪。法官說由於馬克有自首行爲,且態度良好,有悔改跡象,所以判刑一年零七個月,緩刑三月執行,在此期間,如有異議,可通過律師向高級法院提出申請重新受理。
我識趣的提前離開了,好給高羚和馬克一些獨處的時間。想必他們定是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淚要流的。我走在五月漸漸溫熱起來的街頭給阿飛打了電話,很久之後纔有人接聽。
“喂,阿飛,你在幹嘛?”我習慣性的問道。
“呃,沒幹嘛!你有什麼事嗎?”本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我卻從他的回答裡聽到了慌亂。
“你在上班?”我追問道。
“嗯,我在外面跑業務。”
“哦,我剛從法院出來,馬克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他被判了......”話還沒說完,阿飛就打斷了我,“毯子啊,我現在有點忙,下午回去再跟你說阿!”然後他就匆匆的掛了電話。
我隱隱約約覺得他有什麼事在瞞着我,沒有根據,僅僅是直覺而已。我打心底裡就是一個容不下懷疑的人。你要麼對我真,我也對你真。要麼你對我假,我就跟你保持距離。只是不要這樣真真假假,半真半假,讓人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想要依賴,想要沒有防備,卻又害怕會被辜負、被背叛。
阿飛,你對我到底是哪一種呢?
回了家,等了半天,也不見高羚回來,我一個人默默地煮了碗麪條解決了晚飯,剛吃完就接到了阿飛的電話。
“毯子,今天你打電話那會兒,人家老闆剛好來了,我確實沒辦法再聽你說。現在終於忙完了。”我聽見電話那頭髮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來。
“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就想給你打個電話來着。你在幹嘛?”
“這不剛回來嘛,一邊跟你講電話,一邊做飯呢!”阿飛輕鬆而愉快的說。
“阿飛,雖然我們相隔千里,但是你知道我愛你的心是沒有變的。”
他驚訝的說:“啊?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知道的,我也愛你。”
“愛你”這兩個字讓我的耳朵溫暖了那麼一瞬間,但我還是想要知道真相,於是我繼續說:“我們雖然都很愛彼此,但這遠遠不夠,我們還應該互相信任彼此。”
“嗯,知道。”水流聲“嘩嘩譁”的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頓了頓,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水流的聲音戛然而止,阿飛悶聲反問我:“怎麼突然這樣問?”
“你就說有沒有吧!”
“沒有啊。”
“嗯,那就好。”
阿飛的語氣透露出來些微的不滿,“爲什麼突然這樣問我?”
“就隨便問問。”我半倚在沙發上,懶懶的說着。
“隨便問問?你不信任我?”他好像越來越生氣。
“我們分居兩地,我對你的瞭解僅僅只限於這隔三差五的電話,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做什麼。”
阿飛深呼吸了一口氣,“上次,還不是你自己放我鴿子。”
我知道他還在在意五一的事情,於是我溫柔地說:“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放暑假了就來看你。”
“暑假?”
我本以爲他會很驚喜,但沒想到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驚訝。
“怎麼?不想我來呀!”
他立即又表現出了我想要的樣子,“怎麼會!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了!那你什麼時候來?打算待多久?”
我故意告訴了他錯誤的時間,“8月初吧,那個時候的機票便宜一些。至於待多久,那就看你想要我待多久咯!”
“哈哈!當然是越久越好啦,留下來陪我一輩子。”阿飛寵溺的說着。
“我不去工作賺錢啦?”
“我養你。”
“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老婆大人。”
我本還想跟他多聊一會兒的,但高羚突然開門回來了。於是我只好匆匆的說了句“快做你的飯去吧,都這麼晚了,先把你自己餵飽了再說來養我的話。就這樣啦,掛啦!”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吃飯了沒?”我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高羚突然抱住了我。
“怎麼啦?”我一邊詢問着,一邊也反手抱住了她,輕輕的拍着她瘦弱的肩膀。
高羚哽咽着,半晌之後終於說出話來,“陳妙,我好難過。”
我繼續撫慰着她。
“就是...你明明知道眼前的相見是短暫的...這個人過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可是你還得裝出一副久別重逢,開開心心的樣子...”
我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不就兩年嗎!時間快着呢,兩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對我們來說的確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對馬克來說,分分秒秒都是煎熬的。他平時雖嚴肅了些,可到底是沒吃過這種苦的。你知道嗎?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牢房裡的老犯人常常打新犯人,欺負他們,搶他們的東西。我朋友說他在裡面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怎麼死,他把牙刷磨尖了,可又沒有勇氣刺下去,最後被同一間牢房的其他人看見了,被打了個半死...”
“不會的,不會的。馬克的爸爸不是很厲害嗎?他不會吃這種苦的。高羚,別哭,我們常常去看望馬克,好不好?”
高羚靠在我的肩膀上搖着頭,下巴把我刺得生疼,“他說...不要任何人去...看他...他還說...就算去了...他也不會見的...”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將談話繼續下去,只得一遍遍的撫摸着她的紅色短髮。
兩年時間真的很快嗎?兩年之後我將畢業踏入社會,阿飛也許在北京會發展的更好,高羚和KK呢,可能繼續以skin shiver的名字活動着,徐平也該從巴黎回來了......
依我看,可怕的不是時間有多長,可怕的是我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別人會變成什麼樣子,那些曾經震顫心靈的小感情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可能我會去北京,也可能阿飛會來B市,或者我們一起去個別的什麼地方,高羚也有可能去她爸媽的公司上班,徐平可能就留在巴黎,不回來了......
那個時候,誰還記得誰,誰還在乎誰呢?
我想,大概只有鯊魚不會變了,不管是他曾經生活過的世界,還是他留存於我們腦海中的記憶。
所以只要我們還活着,那麼唯一的不變就是變。我們從一個狀態跳到另一個狀態,一開始總是會不習慣,會憂傷的。但時間久了,也就跟我們國家的GDP增速一樣,成爲了一種新常態。你也只能接受,就算你現在抗拒,時間也會讓你對一切習以爲常。
高羚,你真正害怕的是這個吧?你怕馬克出獄時,你已經有了新生活,你無法抗拒改變,也意識不到改變。兩年之後的馬克是什麼樣子,我們也不知道。也許更加堅強,也許更加落魄。揹負起這樣的過去,他的未來也會變得沉重起來。而他能承受這一切嗎?能面對你嗎?
但是我不會去拆穿你。很多時候我都是這樣理解友誼的:如果一個人願意花時間陪你,聽你說話發牢騷,你累了能給你個肩膀靠靠,那就是朋友了。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上身體的接觸,甚至就能是戀人了。
作爲你的朋友,我無法肩負起救你於水火之中的重任,我只能陪着你喜、怒、哀、樂。不論你是要墮落成萬劫不復的撒旦,還是一路向上變成真善美的維納斯,我都會一如既往的愛你。
“高羚,別爲看不見的未來再擔心了。我們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馬克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我慢慢的鬆開了抱着她的手,轉而憐惜的看着她哭紅的雙眼。
高羚也呆呆的望着我,在夕陽的餘暉裡,她的頭髮變成了暖暖的橘黃色。整個世界都被這美好的光暈包裹了起來。
我們慢慢的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嘴脣輕輕地碰到了一起,彼此都靜默着閉上了眼睛。
我彷彿看到了高羚在聖路易斯歡喜參半的五年歲月,也看到了自己刻意去遺忘的關於小可的一切。她終究還是改變了我,在我毫無知覺的時候。
三秒之後,我們默契的結束了這個浪漫的吻,望着彼此,有些曖昧又有些尷尬的笑出了聲。
“嘿,你在想什麼?”高羚問我。
“沒想什麼,一片空白,你呢?”我咬了咬嘴脣,眼睛裡還是帶着笑意。
“我也一樣。現在的感覺好奇妙。”高羚那雙剛剛還被淚水侵泡過的美麗眼睛瞬間又明亮了起來,快速的忽閃忽閃的眨動着。
“怎麼個奇妙法?”我好奇地問道。
“就是想笑。特猥瑣那種。”
她剛說完這句,我們就一起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明朗的笑聲迴盪在傍晚溫馨的房間裡,久久不能停歇。
這一個吻會不會又是另一顆種子呢?我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抗拒這樣的感情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某些感情真的在我們之間發酵了,我想我會勇敢的去面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