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難受。
我決定要討厭他,離開他。可是他說我缺的不是愛情,我是太渴望被人瞭解。爲了證明他是錯的,這段感情我不會讓它死掉。這是想法,是衝動,並不是邏輯。別問我是非,我看不清。
如果一個人的心那麼容易辨明,那麼容易看懂,就不會有所謂的誤會,誤解和誤讀了。可是人的確又是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物,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明知辨不明而辨之。最怕那驕傲自負的人,你跟他說大海多麼寬廣的時候,他非要你相信他這杯子裡的水再多一滴就會溢出來了。
所以鯊魚,你覺得你懂了我的時候,我簡直覺得可笑,連我都看不清我自己,更何況是別人?
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我的。而我也從未想過要拒絕這樣骯髒齷齪的邀請,因爲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們等價交換。
“你來了。”鯊魚站在門口,神色有些憔悴,但乖戾的氣息仍在。
“嗯,不讓我進去?”我微笑着問。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帶進了屋子,“你的手可真涼。”
“那你就握緊它。”我坐在了沙發上,擡起頭說。
他順着我的方向,漸漸的俯下身來,呼出的氣息越來越近。
我手上稍一用力,他就重心不穩倒在了我的身上,然後我輕聲在他耳邊說:“沒有蠟燭,沒有香檳,也沒有音樂和玫瑰,你待我可真不薄。”
鯊魚淺笑着擡起頭,順着我光潔的脖子游走到了鼻尖之上,“我把自己送給你還不夠麼?”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一把被用爛了的槍而已。”
他抽出雙手,一隻從後背環住我的腰,另一隻繞到我的腦後,向他懷裡一推。我們額頭相抵,他的眼睛盯着我紅色的嘴脣,睫毛懶懶的投下了一片陰影,聲音若即若離,“不,我是一把越磨越快的刀,你可別叫疼。”
還不等我嗆回去,他強有力的吻就堵住了我的脣。我們激烈的深吻着,像要把彼此吞噬一般。他褪去了我的衣服,一邊撫摸着我,一邊說:“是有多麼不愛吃飯,才這麼瘦的,真讓人下不去手。”
我一把推開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往身上胡亂的套着,“那就找一個下得去手的。”
他笑出了聲,毫不費力地又把我扯進了懷裡,“你這醋罈子到底是有多深,我的意思不是對你沒興趣,而是心疼你,懂不懂?傻帽。”
靠在鯊魚溫暖的懷裡,我有一瞬間的失神,“就這樣一直待着多好。”
“小鬼,你不想要了?”鯊魚寵溺地問我。
我翻身坐在了他的腿上,雙手在他的身體兩側撐着,俯身像一隻貓那樣的看着他,“沒有做那最後一步,你就當你還是冰清玉潔嗎?”不知爲何,小可的這句話沒來由的從我的嘴裡自然地說了出來。
鯊魚斜着嘴微微一笑,“我就不知道冰清玉潔這幾個字兒是怎麼寫的,怎麼,你知道?”說着他的雙手就扶住了我的腰。
我搖了搖頭,一臉無辜,“不知道。”他的雙手逐漸加了些力道,然後我就順着那股力量慢慢的沉下去,直到跟他的身體媾和在了一起。
鯊魚的手臂被我死命的抓着,他問我:“疼嗎?”
我咬着牙跟他搖着頭。
一番痛苦的旅程結束後,我無力的躺在了沙發上,做(hexie)愛也不過如此,當初怎麼就看的那麼重呢?鯊魚輕輕的摸着我的頭髮,“第一次?”我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他舉起被我抓得傷痕累累的手臂,“那你口味還挺特別。”
我伸出手要去打他,他卻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改之前吊兒郎當的神色,皺着眉頭說:“陳妙,你說的話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我每次覺得自己懂了你了,但馬上就會有另一個你出來證明我錯了。”
“那不就對了麼?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鯊魚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我擁進了懷裡,“你真把我當傻子?是不是第一次我會不知道?你知道你把自己嘴巴都咬出血了麼?”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演。”
“等你去泰國變了男人就知道我怎麼知道了。”
我無聲的笑着在鯊魚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安安穩穩的進入了夢鄉。
這一睡,醒來,就再也沒看見他了。
天氣越來越冷,冷得就算戴了厚厚的手套,手也還是不願意從衣服兜裡鑽出來。街道上的積雪堆積速度遠遠超過了清掃的速度,孩子們開心的玩着雪球大戰。我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鯊魚的家門口,靜靜的等候着裡面的人出來。
我們本不該在這裡結束吧!你說呢,鯊魚?噢,你爲什麼不能再說了。你知道當我聽到你死了的消息時,我有多麼難以置信嗎?
他們說,12月31號那天晚上,你跟馬克在街邊吵架,高羚也在。然後你們互相推搡着,一輛車飛馳而來,像電影裡快速切換的鏡頭一樣,你瞬間就消失在了畫面裡。你就這樣永遠的定格在了2009年,老天連最後幾個小時的時間都不肯給你。而那個時候,我還在宿舍一邊吃着薯片,一邊看着湖南衛視的跨年演唱會。新年的第一個瞬間裡,我仍舊在咒罵你都不給我發條問候短信。
我感到徹徹底底的悲哀,你溫暖的懷抱明明還在讓我流連,可轉瞬,我竟再也沒有機會跟它說再見。
如果可以,我真想替你殺了馬克,反正我也不想活。但那個膽小鬼已經自首,住進了三面圍牆一面網的安全櫃裡。
你知道我最難以理解的是,高羚不準任何人看你最後的樣子,她說:“你最害怕別人說你醜了。”而且她還在公安局做了筆錄,證明這一切只是個意外,洗清了馬克的嫌疑。你死的可真不值得。
“陳妙,陳妙!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高羚用手捅了捅我的後背。
“我要去公安局,我要作證。”
“證明什麼?案發那天,你根本不在現場。”她扯住了我的衣服。
“高羚,直覺告訴我25號那天一定發生什麼了。因爲26號那天,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一定有什麼東西遺漏了。”我掙脫開她抓着我的手,向路口跑去。
在寒意蔓延的街道上,我攔到了一輛出租車,正要上車,一股力量卻突然環住了我。
高羚抱着我,哽咽的說道:“別去好嗎?”
認識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見她哭,我猶豫的關上了車門,在司機師傅的抱怨聲中轉過了身,“你有事瞞着我?”
她哭着搖頭。
“高羚!在你眼裡,鯊魚就那麼沒有存在感嗎?爲什麼他都死了,你都不能給他一次公平?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愛你?”我抓着她的手,使勁的搖晃着她的身體。
她停止了抽咽,一甩手打開了我,“公平?那你對我就公平了麼?你根本就不瞭解他,他不愛我!他只是拼了命的想找到一個瞭解他的人,其實他什麼都不懂,他也壓根沒準備好愛任何人。”
我不解的看着她,“你怎麼就知道我不瞭解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說生命在於深度而不是長度,瞭解大概也是如此。”
高羚冷笑一聲:“哎,陳妙,你想要什麼能不能直說?你知道每次你搬出這些酸死人的破道理來掩蓋你內心真實的想法有多可笑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你要是那麼反感,我也可以閉嘴。”
她繼續咆哮着:“承認你喜歡他,你愛他,就有那麼難嗎?你是不是以爲自己百毒不侵,可以把所有的謊話都說的圓滿?我想告訴你,不是!在你爲鯊魚叫囂着公平的時候,在你說他愛的是我的時候,就已經暴露了你的動機。如果你不愛他,又何必因爲他跟我吵呢?”
“高羚,你搞清楚,不是我在跟你吵,你不就是不想告訴我25號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找公安局報案去,讓警察來告訴我好了!”說完我就氣沖沖的跑到大馬路上奮力的揮手打車。
但是高羚卻也衝了上來,她跪在我身邊,一邊哭着一邊大聲的說:“陳妙!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份上你就不要去了好不好!我告訴你!我告訴你!25號那天是我生日,他們爲我在沙田廣場唱了歌,然後馬克送我回了家,我們睡了......但是鯊魚是不知道的。馬克已經關進去了,律師說過失殺人也是要坐牢的。警察要是知道了我們的關係,馬克就要重新接受調查,如果現在判定是故意殺人,那他就完了。”
我看着她的淚水在臉上肆意的蔓延,早沒了平時那副放縱不羈的樣子,強忍着不讓自己跟她一樣狼狽,“鯊魚難過成那個樣子,像是不知道你跟別人上牀嗎?你未免太自欺欺人了!我不說,警察也會調查出來25號那晚他沒有回家,馬克也沒有回家。接下來的結果也會是一樣的。”
“求求你,什麼都別說。馬克的爸爸有關係的,只要這幾天過去了,就不會有事了。我已經失去了鯊魚,我不能再失去他啊!”高羚聲嘶力竭的哀求着我。
“你永遠都只考慮你自己,你只是失去了一個鯊魚,而鯊魚卻失去了全世界。你真的太自私了。高羚,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我不知道。”
“那馬克呢?”
她仰頭,在淚光中揚起了嘴角,“陳妙,我也真心問你,你愛過鯊魚嗎?”
吵鬧的局面瞬間就安靜了,片刻之後,我看着高羚在寒風中吹得泛紅的臉龐一字一句的說:“26號那天,我跟他睡了。”
高羚先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隨後就微笑着慢慢起身,緊緊的抱住了我,我爲她這突然轉變的情緒感到異常困惑。
良久,細微的聲音從她乾啞的喉嚨裡發出來,“慾望無罪。”
我一愣,仔細的琢磨她這四個字,隨即會心的笑了。
我靠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不,是孤獨無罪。”
緊接着我又說:“對了,生日快樂!不介意我遲到了這麼久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依然緊緊的抱着我,於是我也緩緩的伸出手去抱住懷裡這個跟我一樣俗不可耐的女孩兒。仰頭,雪花飄落在睫毛上,輕輕的,涼涼的,彷彿一片寂靜的靈魂。
公路兩旁的司機開始狂按喇叭,我卻一點都不想撤離這馬路的中心,這世界的中心。彷彿只有站在這樣顯眼的位置,才能被滿載各種慾望的匆匆過客們注意到。如果沒有他們,這人生的舞臺就失去了觀衆,那麼這關於孤獨的表演還有什麼意義呢?
鯊魚,你有在聽嗎?你開心了嗎?其實你早就猜中了我,只是我不願承認罷了。
對,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孤獨患者,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