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些文字,不是爲了給誰看見,只是我怕時間太快,生活太忙,從而忘記過去的種種細節。也許對別人來說,新生活要精彩的多,但我是一個懷舊的人,所以過去對我而言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沈鵬飛
我父親在我4歲那年因爲車禍去世了,當時那輛猴子摩托車上還有我的妹妹果果。我的母親周女士一直堅定不移的相信着我妹妹並沒有死,她一定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開心的活着。只是,無論是我的父親沈先生,還是我那個不到2歲就失蹤的妹妹,都沒有給我留下太過深刻的記憶。而我在未來的十幾年裡都因爲這兩個人的離開而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庭。看着母親那飽含淚光的眼神,小時候的我常常想,既然他們註定要離開,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不要出現呢?後來我長大了,瞭解了人類繁殖的基本知識後才知道,如果老沈不出現的話,也就不會有我這個小沈了。
父親走後,我們得到了一筆賠款,但是這仍不足以支撐我九年義務教育的學費和我們母子倆的吃穿用度。於是母親開始做起了她除開做飯以外唯一擅長的活計——刺繡,來補貼家用。那個時候,她的眼睛因爲常常流淚的緣故,視力已不如以前,只是我還沒有長大,生活的重擔牢牢地壓在她的身上,容不得她逃避。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長大後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給我母親更好的生活。只是這一切我都還沒來得及實現,另一個人就闖入了我們的世界。我沒有辦法去恨這個人,甚至也不能向任何人傾訴我的煩惱,因爲這個人是毯子的父親——陳先強。
作爲一個男人,我知道自己不該對過去有太多的假想。可是我依然忍不住去假設:要是那次我跟陳妙沒有吵架,徐平沒有開我們的玩笑,老師也不曾走進那間教室,我母親和陳父沒有見面,我跟毯子是不是就能有不一樣的結果?僅僅是一個假設,就能讓我平靜的心裡掀起滔天大浪。我深知,回憶過去不能餵飽我空空如也的肚子,但在這飄渺無依的生活中,回憶才能讓我感覺到自己跟身邊千千萬萬的北漂者有一點點的不同。
毯子一向敏感,卻惟獨在這件事上表現的遲鈍了些。07年夏天我母親邀請她父親和她來我們家吃飯,以及在那之後她父親突增的出差頻率,還有我母親在高考前給她送去的小菜。我想告訴她真相,可我又怕她心裡其實是明白的,只是並不想面對。就像我,是後悔知道這件事的一樣。
因爲陳父,我跟母親吵了架。我平生第一次那麼大聲的吼了她,“媽!沒有錢,我可以去掙!我不讀書了,我可以養活你,求求你別再跟陳叔叔見面了好不好?!”母親收拾碗筷的手在空中略微頓了頓,但是她並沒有回答我。我心中怒火萬千,一時不知如何發泄,順手抓起了電視機旁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轉身奪門而去。
這已經是我最大限度的反抗了,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點什麼來阻止陳先強搶走我的母親。因爲他,母親的臉上多了幸福的笑容,因爲他,母親可以不用再沒日沒夜的做刺繡,也是因爲他,我纔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每每想起這些,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毯子那清冷中帶着期待的眼神。
那天我看到徐平跟毯子在外面說了什麼,出於關心,就問了她這是怎麼一回事。沒想到她卻告訴我徐平跟她表白了,一時思緒萬千。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毯子在我的心裡已經有了分量。母親,陳父,毯子,我的心裡是一團亂麻。現在看來或許有些幼稚,當時的我爲了逃避這個問題,就去努力的否定我喜歡上了毯子這個事實。
我暗示自己對她不過是哥哥對妹妹的感情,可能是母親唸叨果果唸叨得太多了,才讓我覺得自己理應有一個妹妹去疼的。哥哥對妹妹應該是怎樣的呢?不應該是佔有吧,應該是祝福吧!懷着這樣不被理解的心情,在徐平和毯子的這件事上,我選擇了順水推舟的態度。但是毯子拒絕了我的提議,無法掩蓋的喜悅讓我頭疼不已。至此,我不得不承認最真實但也最難馴服的就是情緒這個東西了。
07年秋,我多了一個朋友——徐平。那時,我心裡雖然也納悶,但慢慢的也還是接受了徐平跟我比他跟毯子還要要好的事實。畢竟那時我也急需一個傾訴的對象,但我又不能跟毯子說起這些事,所以徐平的出現,也算是緣分吧!
毯子跟我說,她要專心念書了,她不能辜負她的爸爸。我當即就做出了一個決定:高中畢業就不再念書了。我天真的以爲,只要這樣,我就可以不再花那個男人的錢,母親也就可以離開他了。而毯子,也會得到更多的愛。
2008年夏天,高考成績出來了,母親哭成了淚人,那一刻,不可否認,我的心裡產生過一絲後悔的想法。只有徐平知道,高考的時候,我除了選擇題胡亂填了幾個之外,剩餘的全交了白卷。同學們一致期待着的美好的大學生活,就這樣跟我說了再見——再也不見。
可是陳叔叔,並沒有離開。
他所謂的出差,不過就是幾十米開外的我家而已。我討厭清早起牀就能看見的紅光滿面的母親,我討厭自家陽臺上那個男人的溼衣服。我無數次想在他們翻雲覆雨的時候破門而入,冷眼嘲笑他們的窘態。這些無法排解的情緒,全部化作一杯杯香醇的啤酒,在徐平的陪伴下,一飲而盡。
“我不想回家。”我對身邊的徐平說。
“那就不回,我陪你。”徐平爽快的回答着我。
“你知道嗎?毯子還總愛提她爸爸是多麼疼愛她家陽臺上那些花花草草,說什麼那都是她媽媽以前種下的,我每次都噁心的想吐。”
徐平拍了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瓶啤酒,“別想那檔子破事了,來,咱們一醉解千愁。”
在我印象中,徐平從來沒有提過他的家人,我只知道他擁有一個十幾歲男孩最想擁有的東西——金錢和自由。不過話說回來,哪個年齡階段的人不是在渴求這兩樣東西呢?
我跟他回了他的“家”,說起來是家,其實就是一套單身公寓。我關了手機,並且特意叮囑徐平不要告訴毯子我的行蹤,因爲我知道她肯定會告訴我母親的。毯子那種小女生的義氣關鍵時候還是不可信的,因爲她們總會自以爲比你成熟,自以爲是在爲你的安全,你的家人,你的未來考慮,但最重要的那個卻往往會被忽略——那就是你的感受。
我喝的一塌糊塗,朦朧中,徐平是一路拖着我回去的。
“你還能起來不?一身的酒味,得衝一衝才行。”他也累得跟我一起癱軟在牀上。
“男人......要那麼講究......幹什麼?我要躺會兒,你自己個......洗去吧......”我翻了個身,眼皮都沒擡一下。
“那你也得把衣服脫下來啊!全是酒漬,我扔洗衣機裡去洗了。”
“哎呀!煩死了!”我閉着眼睛一把脫下了T恤扔了出去。
他好像又說了些什麼,但我實在沒有精神去聽了。
大概兩分鐘後,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腰上,窸窸窣窣的,不怎麼舒服的我一把打開了他的手臂,“你幹什麼呀......別弄我,我困得要死......”
“讓你把褲子也脫了,你沒理我,這不得我幫你扒下來嘛!”
“嗯......”我用被子矇住了頭,繼續睡我的覺,朦朧中感覺到徐平解開了我的腰帶,費力的幫我脫下了牛仔褲,沒過多久就聽到了洗衣機咕嚕咕嚕轉動的聲音,然後我便腦袋一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了,空調外機還在不知疲倦的運轉着。徐平可能是爲了晾衣服睡得有些晚,我醒的時候,他還睡得正香。他白皙的手臂搭在我赤(hexie)裸的胸膛上,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維持這個姿勢不動,免得把他弄醒了。反應過來兩個大老爺們兒還弄得這麼矯情的時候,我粗魯的挪開了他的手臂。
正打算起身,他卻整個人都趴了過來,一條腿壓在了我的身上。他舒服的抱着我,臉緊貼着我的胸膛。我掙扎了幾下,只聽他“恩恩......”不耐煩的咕嚕了兩聲,手上卻抱得更緊了。
我無奈的嘆息了一聲,低頭看着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心中升騰起了某種奇怪的感覺。我甩了甩頭,從桌子上把手機摸了過來,開機看了看。有很多未接電話和信息,大多都是我母親和毯子打來的。
“你在哪兒?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看到就回我個電話。”
“賤人,你死哪兒去了!還不回來!”
“我爸爸又出差了,家裡面只有我一個人,你在哪兒啊?快回來陪我玩,好無聊啊!”
“沈鵬飛,你要是再不出現,我可就跟你絕交了啊!”
“阿飛,你是不是出事了?我要不要報警啊!”
徐平擡起頭,舒展開來的睫毛割裂了正午的陽光,用還沒清醒的聲音問我:“你在看什麼啊?”
“哦,沒什麼,就隨便看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醒了,自己就不用再維持這個曖昧的姿勢了,低頭繼續看起了手機。
徐平卻突然連滾帶爬的滾下了牀,“我操!我們不會一晚上都是這樣睡的吧?你小子是不是佔我便宜了?”
我瞪着他,抓起身下的枕頭就砸了過去,“臭小子,是你佔我便宜吧!老子整個下半身都被你壓麻了!”
說完這句,我倆都“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笑完又吵着誰該對誰負責的問題了。
夏天的衣服總是乾的特別快,昨晚才洗好的,到了下午又可以穿了。
我爬起來洗了個澡,把衣服穿好打算出門。
“吃完飯幹什麼?”徐平在樓梯間問我。
“我得回去一趟拿衣服。”我懶懶的說着。
“穿我的不行?”他挑了挑眉毛。
“我家有個人要報警,所以我得回去一下。而且你的衣服我能穿嗎?也不看看咱倆這最萌身高差。”
他一拳揮過來,然而我早就跳開了。
“你也就高那麼一點兒好嘛!知道青蛙怎麼死的嗎?”他振振有詞的說道。
“拜託,這種老梗我都懶得搭理你好嗎!”
餐館裡沒空調,我們匆匆忙忙的吃完了飯,就各回各家了。
其實,我也有想過,那次回去就不再出去鬼混了。說到底,我跟母親也只是在互相折磨而已,本應該相親相愛,相依爲命的兩個人,何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懷着這樣有些徘徊,有些猶豫的心情,我小心翼翼的轉開了門鎖。客廳裡沒人,廚房,陽臺都沒有人,有什麼聲音從虛掩着的臥室門後傳來。我慢慢的走近,透過門縫看到了我今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那些午夜傳來的聲響此刻終於有了匹配的畫面。
男人赤(hexie)裸着身體匍匐在女人的身上,他粗糙的大手撫摸過她那不夠光潔的皮膚。女人頭上的髮髻有些散亂,乳(hexie)房在身前晃悠着,平日裡的淚水化作細的汗珠浸滿了整張臉。他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深厚,侷促,透露着肉(hexie)欲的狂歡。
我早該想到的,就像母親並不是我的全部一樣,自己也並不是母親的全部。她也是女人啊,她也是有慾望的啊,明明知道那個道理,可我還是溼了眼眶。
此刻,我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盛夏的溫度,整個人從裡涼到了外,腿像灌了鉛似的,一步一步挪動到了我自己的房間裡,渾身無力的倒在了牀上。
我想想點兒別的什麼,轉移注意力,但可惜的是,我的腦子裡全是剛剛看到的畫面,壓抑,噁心,喉嚨乾渴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聽到母親說:“這麼快就要走?孩子不會回來的,留下來吧!”
陳父說:“妙妙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過幾天再來。”
陳妙的父親搶走了我的母親,而我的母親也搶走了陳妙的父親。這就是我所能總結出來的東西了。
那我跟陳妙呢?我們就要變成真正的兄妹了嗎?
陳父走後,母親開始打掃房間,她推開了我並沒有關上的門,一臉詫異的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那你看見......”母親欲言又止,神色尷尬。
“媽!我明天就出去打工了,我們可以不用再花別人的錢了!那個男人,你讓他走吧,讓他別再來了......”我看着母親泄了氣的眼神,聲音漸漸的失去了鋒利的輪廓。
她流着眼淚,心神交瘁的說道:“你打小就懂事,從沒讓我擔心過。你爸走得早,要不是你陳叔叔,我們這個家早就垮了。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孩子啊,沒考上不要緊,咱們可以再讀一年。欸......”
我冷笑一聲,“呵呵,用陳妙她爸的錢送我念書麼?你真以爲我考不上大學嗎?不明白的人不是我,是你!”
母親大聲的喘着粗氣,“你以爲你不念書,就是爲我好,爲這個家好嗎?!你拿什麼養活你自己?就憑你一個高中文憑?!”
少年的那股狠勁兒衝上了我的心頭,“你別瞧不起我,我會混給你看的!不就是錢嗎,我沈鵬飛今生今世要是掙不到幾百萬,就絕不回來!”
在此後漫長而艱辛的北漂時間裡,在無數次我想要放棄的時候,都是這段對白,這句狠話,激勵着我不知疲倦的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