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井則無宅、無市、無城。井,代替江河,聚攏着人氣和城鄉的繁榮;井之多寡,決定了社會容積和人丁數量。而且,井水和現代自來水不同,它屬天賜,除了挖掘,沒有後續成本,一經誕生,即和空氣一樣是免費的。
好東西都是免費的。
越貴重,越必需,越需要免費,越值得免費。
免費是一種偉大的現象,也是一種偉大的思想。
我常常覺得古代了不起,原因之一即免費的事物多。山讓你隨便登,佛讓你隨便拜,橋讓你隨便走……多一種免費,即多一份自由,人生即少一份壓力。
說起免費,忍不住多嘮叨一事。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一縷清冷的唐句,讓寒山寺聲徹天下。這鐘聲我從未耳聞,但一直在心裡收藏它、想象它,觸摸那份美到極致的寂靜。但從上世紀末起,媒體不斷以讚許口吻報道一創舉:在蘇州旅遊局主持下,千年古剎寒山寺公開拍賣“新年鐘聲”,預訂者踩破廟檻,首撞權的角逐尤其激烈,第一撞×××元,之後遞減,逢八又漲……
聞此,我的第一反應是:那夜我若不幸過寒山寺,必捂耳猛跑,生怕那鐘聲追上來。
免費的鐘聲死了。寒山寺,讓人寒心。
井有大德、厚澤,故蒼生敬之、祭之。
《禮記》載:“天子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源、淵澤、井泉。”可見,井享有和山嶽江湖一樣的威望。從遠古起,百姓習俗中就有“五祀”說,即日常生活裡要感恩的五樣東西。漢班固《白虎通義》中說:“五祀者,何謂也?謂門、戶、井、竈、中溜也。所以祭何?人之所出入、所飲食,故爲神而祭之。”各地祭井方式不同,或以桃柳枝封井(即遮蔽井口,暫停汲水),或擺果蔬潔食作貢,多擇於冬至或春節,與換桃符、貼春聯一併進行。不僅漢族,據說在西南一些苗寨和侗鄉,人們跋涉途中逢井必祭,即便身無攜物,也要撿一草標投下。
於井的尊崇,使人對之做了很多註腳,傳奇不必說了(比如杭州“龍井”、長沙“白沙井”的故事),一些建築也傍井而立,比如井欄、井碑、井亭、井龕,乃至設殿立廟,奉以香火。
有“水傣”之稱的傣族,篤信人源於水、歸於水,有一民謠:“泡沫隨浪漂,傣家跟水走。”出於對“井神”的虔敬,他們常要蓋一座漂亮的井罩,或似佛塔,或似華蓋,並施以彩繪和大象、孔雀等雕飾。不僅維護井身的潔淨,連周邊環境也要每天清掃。
在傣寨,只要找到了最精美的屋舍,即找到了井。
至今,雖然許多傣寨通了自來水,但村民仍習慣井飲,他們篤信神賜之水比管道來水要甜,要純潔,要吉祥。
迷信的人是幸福的,只是越來越少。
爲了生,人找到了井,並祈求它生生不息,恆如日月。
大概人從未料想,有一天自己會主動棄之。無數的井荒了,被鏟,被砸,被填,被掩蓋得了無痕跡。
大地,重又閉成了一個嚴肅的封面,似從未睜開過眼,也從未向人類笑過一般。
是的,人不需要的東西,必定會死,會瞑目。
但我不能落井下石,我要飲水思源,我要追着那背影說聲謝謝。
沒有它,人至今仍在大地上游晃,以盲流的身份。所有的鴻書、異地的相思和問候,也無址可落。
它幫過我們,救過人類。
我要追着喊着哭着笑着大聲說謝謝。
7、耳根的清靜
這個崇尚的時代,竟從未想過要爲耳朵做點什麼。所有感官中,它被侮辱與損害的程度最深。
——題記
從前,人的耳朵裡住過一位偉大的房客:寂靜。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李白)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王維)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賈島)
在我眼裡,古詩中最好的句子,所言之物皆爲“靜”。讀它時,你會覺得全世界一片清寂,心境安謐至極,連發絲墜地都聽得見。
古人真有耳福啊。
耳朵就像個旅館,熙熙攘攘,誰都可以來住,且是不邀而至、猝不及防的那種。
其實,它最想念的房客有兩位:一是寂靜,一是音樂。
我一直認爲,在上蒼給人類原配的生存元素和美學資源中,寂靜,乃最貴重的成分之一。音樂未誕生前,它是耳朵最大的福祉,也是唯一的愛情。
並非無聲才叫寂靜,深巷夜更、月落烏啼、雨滴石階、風疾掠竹……寂靜之聲,更顯清幽,更讓人神思曠遠。美景除了悅目,必營養耳朵。對人間美好之音,明人陳繼儒曾歷數:“論聲之韻者,曰溪聲、澗聲、竹聲、鬆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聲,皆天地之清籟,詩壇之鼓吹也。然之聽,當以賣花聲爲第一。”(《小窗幽記》)
當以賣花聲爲第一。
兒時,逢夜醒,耳朵裡就會躡手躡腳溜進一個聲音,心神即被它拐走了:廳堂有一盞木殼掛鐘,叮噹叮噹,永不疲倦的樣子……那鐘擺聲靜極了,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它,我邊默默幫它計數,一、二、三……邊想象有個孩子騎在上面盪鞦韆,冷不丁,會想起老師說的“一寸光陰一寸金”,我想,這叮噹聲就是光陰,就是黃金了罷。
回頭看,那會兒的夜真靜啊,童年耳朵是有福的。
多年後,讀“湖上笠翁”李漁的《閒情偶寄》,談到睡,他說:“睡必先擇地,地之善者有二:曰靜,曰涼。不靜之地,只睡目不睡耳,耳目兩岐,豈安身之善策乎?”
古人以睡養生,睡之有三:睡目、睡耳、睡心。睡之第一要素,靜也。
爲求靜中之頤,那些神仙級的古人還有遊覓“安榻”的風尚,即四處借地兒睡,比如深林泉畔、石竹幽窗……總之,在“靜”上添更多的附加值。以古天地之清寧,還朝三暮四、環肥燕瘦,真奢靡啊。試看當下星級酒店,哪個在“靜”上達標?
今天,吾輩耳朵裡住着哪些房客呢?
剎車、喇叭、拆遷、施工、裝修、鐵軌震盪、機翼呼叫、高架橋轟鳴……它們有個集體註冊名:喧囂。這是時代對耳朵的圍剿,你無處躲藏,雙手捂耳也沒用。
耳朵,從未遭遇這般黑壓壓、強悍而傲慢的敵人,我們從未以這麼惡劣和屈辱的條件要求耳朵服帖。機械統治的年代,它粗大的喉結,只會發出尖利的嘯音,像磨砂,像鈍器從玻璃上狠狠刮過。
一朋友駕車時,總把“重金屬”放到最大量,他並不關注誰在唱,按其說法,這是用一個聲音覆蓋一羣聲音,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我們拿什麼抵禦嘈聲的進攻呢?
耳塞?地下室?使窗戶封得像磚厚?將門縫塞得密不透風?當然還有,即麻木和遲鈍,以此減弱耳朵的受傷,有個詞叫“失聰”,就是這狀態。偶爾在山裡或僻鄉留宿,卻翻來覆去睡不着,那份靜太陌生、太異常了,習慣受虐的耳朵不適應這犒賞,就像一個餓者乍食葷腥會滑腸。
人體感官裡,耳朵最被動、最無辜、最脆弱。它門戶大開,不上鎖、不設防、不攔截、不過濾,不像眼睛嘴巴可隨意閉合。它永遠露天,只有義務,沒有權利。
其實,耳朵也是一副心靈器官。人之煩躁和焦慮,多與耳朵有關,故有種醫術,叫音樂療法。
但耳朵總要反抗點什麼。它的反抗即生病:失眠、憔悴、抑鬱……科學家做一研究:觀察馬路兩岸的樹,噪音污染越重,樹越無精打采,枝頭耷拉,葉子萎靡,儼然一個驚恐的孩子。和人一樣,樹是有情緒的,是長耳朵的。
爲撫慰可憐的耳朵,我淘過一張CD,叫《阿爾卑斯山林》,採的是純粹的自然之聲:晨曲、溪流、雀啾、疾風、松濤……買回家的那個下午,我急急關好門窗,打開音響,一個人浸泡到傍晚。
那個下午,耳朵在逃竄,我攜它一起私奔,向着遙遠的阿爾卑斯。
瀰漫山林的,無論什麼動靜,都是“靜”。久違的靜,亙古的靜,偉大的靜。我給耳朵美滋滋過了個節,像楊白勞給喜兒買了尺紅頭繩。
此後,我多了個習慣,每逢機會,便錄下大自然的天籟:秋草蟲鳴、夏夜蛙唱、南歸雁聲、風歇雨驟、曙光裡的雀歡、樹葉行走的沙沙……我在儲糧,以備饑荒。城裡的耳朵,多數時候是餓的。
我對朋友說,現代人的特徵是:溺愛嘴巴,寵幸眼睛,虐待耳朵。
不是麼?論吃喝,我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華夏之餮、舉世無雙。視覺上,美色、服飾、花草、櫥窗、廣場、霓虹,所有的時尚宣言和環境主張無不在“色相”上下功夫。
口福和眼福俱飽矣,耳福呢?
無一座城市致力於“音容”,無一處居所以“寂靜”命名。
我們幾乎滿足了所有部位,唯獨冷遇了耳朵。
甚至連冷遇都不算,是折磨,是羞辱。
做一隻現代耳朵真的太不幸了,古人枉造了“悅耳”一詞,實在對不住,我們更多的是“虐耳”。
有個說法叫“花開的聲音”,一直,我當作一個比喻和詩意幻覺,直到遇一畫家,她說從前在老家,中國最東北的荒野,夏天暴雨後,她去坡上挖野菜,總能聽見苕樹梅綻放的聲音,四下裡噼啪響……
“苕樹梅”,我家旁的園子裡就有,紅、粉、白,水汪汪、亮盈盈,一盞盞,像玻璃紙剪出的小太陽。我深信她沒聽錯,那不是幻聽和詩心的矯造,我深信那片野地的靜、那個年代的靜,還有少女耳膜的清澈——她有聆聽物語的天賦,她有幅畫,《你能讓滿山花開我就來》,那絕對是一種通靈境界……我深信,一個野菜喂大的孩子,大自然向她敞開得就多。
我們聽不見,或難以置信,是因爲失聰日久,被磨出了繭子。
是的,你必須承認,世界已把寂靜——這大自然的“原配”,給弄丟了。
是的,你必須承認,耳朵——失去了最偉大的愛情。
我聽不見花開的聲音。
我只聽見耳朵的慘叫。
8、蟋蟀入我牀下——紀念蟲鳴文化
夜晚,蟲子在吹口哨。而世間,人在大聲爭吵,乃至什麼也聽不見。
——題記
1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
《詩經》無處不充滿對光陰的警覺與熱愛,提醒同胞惜時和勤勉,比如這首《唐風·蟋蟀》,即在沖人喊:蟋蟀已跑你屋裡了,天涼好個秋,趕緊尋樂吧,別磨磨蹭蹭啊。
蟋蟀軀微,入室難見,但可聆察。所以,蟲鳴的意義在於醒耳,耳醒則心蘇。
在我眼裡,史上最偉大的田園詩要屬《豳風·七月》,它不僅是一年農事的全景畫,且是一部曠野奏鳴曲。除了天上飛的——“春日載陽,有鳴倉庚(黃鶯)”“五月鳴蜩(蟬)”“七月鳴(伯勞鳥)”,我尤喜地上的那一小節:“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在音樂未誕生前,世上最美妙的動靜,竟是從蟲肚子裡發出的。
小小軟腹,竟藏得下一把樂器。
喓喓,嘁嘁,嗞嗞,唧唧,聒聒,嗤嗤,啨啨……
自然音律裡,蟲聲最難繪,但各種象聲詞還是紛紛揚揚。
古人不僅崇拜光陰,更擅以自然微象提醒時序,每一季都有各自的風物標誌。
秋呢?誰是它的形象大使和新聞發言人?
“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韓愈)該說法基本權威,古人鳴秋,藉助最多的即蟲,“梧桐飄落葉,秋蟲情更癡”,秋風蕭颯時,蟲是曠野最生動的音符。
蟲族中,名聲大的屬蟋蟀、蟈蟈、油葫蘆、金鈴子,我兒時親近過前兩位,喂之辣椒、蔥頭和蘋果。記得課上學“蟋蟀”,怎麼也寫不對,直恨這字兒咋長那麼多腿,結果像畫畫,不是多一撇,就是少一捺,腿數總不對。除“蛐蛐”,蟋蟀還有個別稱:“促織”或“趨織”。據說從魏晉興叫,原因是農婦一聽到它,即知天要涼,得趕緊織布縫衣了,故幽州有諺:趨織鳴,懶婦驚。
關於蟲效,有民間說法:夜晚,將蟈蟈或蛐蛐籠懸於睡榻前,蚊子即躲得遠遠的。我試過,聲帶給神經的興奮比蚊叮更讓我睡不着。
2
若以性情論四季,我以爲春爛漫、夏聒烈、秋清幽、冬肅沉。
我最喜秋。秋讓生命知覺最細銳、心靈層次最豐富、想象力最馳遠……一個人最有和自己對話的衝動。
爲何?大概因爲靜。
秋之靜,有蟲語之功。秋收後,天空疏闊,曠野清朗,突然,絲絲縷縷、高高低低的“唧唧”飄來(這時,很像發生了一件事,有人將一根手指豎立脣邊:噓——),世界便一下子靜了,一年的塵囂都滌散了,吹遠了。
蟲聲製造涼意,你會倏地一驚,身體收緊,接着,某些東西開始甦醒。你會清晰地意識到生命進度,觸到某個不易覺察的部位和願望……
少時,蟲比其聲更誘惑我,蟲聲在我聽來也總是歡悅、燦爛的。而立後,我才品出它的清冷、它的沁涼,纔算領會了那些引蟲聲入詩的古人心境——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詩經·召南》)
“秋月斜明虛白堂,寒蛩唧唧樹蒼蒼。”(李郢)
“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秋爲期兮時已徵,思美人兮愁屏營。”(張衡)
“秋風嫋嫋入曲房,羅帳含月思心傷。蟋蟀夜鳴斷人腸,長夜思君心飛揚。”(湯惠休)
淅淅瀝瀝之鳴,怎能不勾起思情離愁?
3
論精神線條和心靈耳朵,古人比今人要敏細、精巧得多,後者太糙太鈍了。試問,我們能識幾種蟲語?誰配做一隻蟋蟀的知音?
明人袁宏道在《蓄促織》中,論蟲語之異:蟈蟈“音聲與促織相似,而清越過之……悽聲徹夜,酸楚異常,俗耳爲之一清”。金鐘兒,“如金玉中出,溫和亮徹,聽之令人氣平……見暗則鳴,遇明則止”。
蟲微弱,和鳥獸的張揚不同,其性謙怯,其態隱忍,故生命觸鬚極細,對時令、天氣、晨暮、地形的體察極敏,這也是其聲之幽、之迂、之邃的原因。所以,凡悟其語、知其音者,耳根鬚異常清靜,心靈須有豐富的褶皺與紋理,方能共鳴。否則,對牛彈琴。
梅妻鶴子,山鬼結拜,在師法自然上,古人真是身體力行。
他們比今人性靈、徹悟、爛漫,所以能出公冶長那般通鳥語之人,恐怕這也是古典文學出沒靈異精怪的原因。一部《太平廣記》,近乎仙妖大全。
他們走得遠、走得幽,一個人敢往草木深處闖,所遇蹊蹺和神奇也就多。
這和科學及生產力無關。
幾千年來,古人的生活美學和精神空間裡,蟲鳴文化一直是重要構件。
和“天人合一”的心旨有關,也與早年大自然的完整性和純淨度有關。
說到這,忽想起一檔遊戲來。兒時,有一種“雞、虎、蟲、棒”的鬥牌,現在想,後人無論如何發明不出這玩法了,因爲世界的元素變了,常識也變了。不信你看:野虎沒了吧?那“虎吃雞”之經驗即立不住了;對籠養雞來說,“雞食蟲”豈非白日夢?蟲也給農藥滅淨了吧?“蟲咬棒”從何談起?幾條生物鏈都斷了,現代視野裡只剩棒和雞,沒得玩了。
大自然的完整性一旦受傷,古老遊戲的內在邏輯也就撐不住了。
4
對古人心境而言,蟲鳴是一位如約而至、翩然而降的房客。
娉娉、嫋嫋、衣冠楚楚、玉樹臨風……略含憂鬱,但不失笑容與暖意。尤其在百姓和孩童耳朵裡,那分明是高亢的快活。
“懷之入茶肆,炫彼養蟲兒”“燕都擅巧術,能使節令移,瓦盎植蟲種,天寒乃蕃滋”……在《錦灰堆》書裡,大師級玩家王世襄憶述了親歷的京城蟲戲,從收蟲、養蟲到聽蟲(鬥蟲爲我所憎,故本文不及),從罐皿到葫蘆的植術造式,淋漓詳盡。
爲挽續蟲語,古人從唐代開始寵蟲,“每至秋時,宮中妃妾輩,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子,置之枕函畔,夜聽其聲,庶民之家皆效也”(《開元天寶遺事》)。經一路研習,畜蟲術愈發精湛,學得孵化後,蟲聲即從秋聽到冬,聽到過年了。
古人會享受,擅享受,懂享受。
想想吧,大雪飄零,風號凜冽,而斗室旮旯裡,清越之聲驀起,恍若移步瓜棚豆架……而且此天籟,取材皆於大自然,幾尾草蟲、半盞泥盆、一串葫蘆,即大功告成,成本極低。
有句俗話,叫“入葫聽叫”。
太美了,真是點睛之筆啊,正可謂一葫一世界、一蟲一神仙。你看,秋蟲和葫蘆,動靜搭配,皆出身草木,多像一副妙聯的上下句。
蟲聲高漲,帶動了它的商品房——葫蘆業。清咸豐年間,有個河北三河縣人,別號“三河劉”,他種造的葫蘆,音效特好,至今爲收藏界唸叨。過去的北京琉璃廠,一度蟲鳴沸騰、葫蘆滿街,有位叫張連桐的人,也是養葫高手。
那年逛地壇廟會,我購得一玩意兒:一對烏色的草編蟋蟀,翹翅攀在半盞束腰葫蘆上,神態警覺,栩栩如生。作者亦有來頭,裕庸老先生。該翁1943年生,滿族正黃旗,愛新覺羅氏,曾拜師北派的齊玉山、南派的毅正文,被譽爲京城最後的草編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