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十一月了。南方的冬天,綠色依然。冬天不會很冷,夏天也不會太熱,這是熱帶海洋氣候的好處。在這個南方海邊小鎮將近兩年的時間裡,綠色是這裡永遠的主體,除了春天就是夏天然後還是春天,我幾乎忘記了秋天和冬天。
年終實彈演習,年年老一套。我們連隊的任務很簡單,依託工事防守,灘頭反衝擊。作爲機槍手的我和老蔫,有兩個任務。一是在依託工事防守階段,我和老蔫負責火力壓制;二是在灘頭反衝擊時陣地前移至灘頭陣地負責火力支援,清除潰退之敵。
今天溫度稍微低了點,海風吹得我有點哆嗦。
遙想第一年實彈演習,我那時還有點緊張,更多的是激動。儘管敵人是假想出來,可心跳起碼上了150。戰爭,戰鬥,英雄輩出……
現在的我,還激動個屁,空包彈我打夠了。只是覺得槍口的火舌噴得“呼呼”的,很過癮。
我過了把癮,突然身子往後一倒,嘴裡“啊”的一聲,雙手抱住胸口。
“老蔫……,老……蔫,我不——不行了!兄弟——”我強忍住笑,滿臉痛苦的模樣。
老蔫,慢慢騰騰跑到機槍主射手位置,扣起了扳機。機槍又響了起來。機槍聲裡,夾雜着老蔫的罵聲。
“樑子,別一驚一乍的,得,別嘰餵了,沒問題,你老爹老孃兄弟替你照顧,你那如花似玉的媳婦兄弟也幫你照顧了啊!嘿嘿”
“媽的,老蔫都學會“YY”,唉——,世道不古啊——哈哈”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起來從老蔫口袋裡掏出煙,點了兩根,一根我抽,另一根按在老蔫嘴上,順帶在老蔫臉上摸了一把。老蔫急了,用牙咬着煙追着燙我的手,嘴裡咕噥着。
我逗他一下,趕緊蹲在旁邊替他供彈。85式班用機槍採用彈鏈式供彈,很容易卡彈,我捋着彈鏈,老蔫“突突”着。
這時,我身上的班用電臺傳來排長“老古”的命令,“機槍手,現登陸搶灘之敵已被我連擊退,正往海灘潰退。接上級命令,我排負責追擊壓制敵潰散之敵。——機槍陣地前移,負責火力壓制!”
“老古”就是“老古”!排長名字叫江東彬,石家莊陸軍學院步兵分隊指揮專業出身。精通各種輕武器使用及步兵戰術,卻有些死板。尤其平時訓練中,在各種戰術運用上對我們要求非常嚴格。平時不抽菸、不喝酒,喜歡看各種軍事戰史,經常在各種軍事雜誌上發表軍事文章。人很好,就是“教條”!私下來,兄弟們給排長起了個綽號“老古”。
我趕緊拿起電臺送話器回覆,“排大,機槍手收到!——機槍陣地前移,負責火力壓制!”
說完,我收起班用電臺,抱起機槍,老蔫趕緊收拾好彈藥,一前一後衝出掩體,往海灘衝去。
中午,飯堂。班長鍾賢明喊住我,叫我吃完飯去指導員房間,說有事找我。
我心裡一驚,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畢竟我是一個兩頭都不冒尖的兵,訓練成績一般,但從不違反紀律,不管幹什麼我總是處於中間位置。平時就像自己給自己的評語:我是被連隊遺忘的角落的一粒灰塵。
指導員找我?我不知道啥事,也不願意去想。反正再有幾十天我就得脫下軍裝,回到我親愛的、敬愛的家鄉了,管他呢!
打定主意,我匆匆扒拉幾口,便把碗筷簡單清洗一下,急忙向指導員房間跑去。
連隊只有一棟宿舍樓,四層。不大,但絕對夠住。原先100多人住地房子,現在90餘人住,能不夠住嗎?其他人哪裡去了?廢話,當然是裁掉了,我們連隊可是大功連隊,絕對不會有人開小差、當逃兵的。
指導員經常說,十三連的人打仗從來都是死戰、戰死,從建連至今沒有過一個孬種!後退都沒有過,從來都是百戰百勝,無一敗例。
飯堂就在連隊宿舍樓後面,是一棟面積比較大的平房,餐廳和炊事班連在一起。
指導員和連長的房間都在一樓,中間連着連部,說是有利於辦公。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住房大都是這個模樣。連隊4個排,以班爲單位住宿。一排、二排住在一樓,三排和炮排住在二樓,連部衛生員、通信班、狙擊手班都住在三樓,四樓是俱樂部、會議室和電腦室及娛樂室、學習室。副連長和副指導員分別住在三樓、二樓。
一路小跑,到了指導員們口,我趕緊立正,大聲喊道,“報告!”
指導員正坐在辦公桌前看着書,聽到我報告,趕緊招呼我進去。連長也在,抽着煙,腿翹到指導員的桌子上。望着我進去,連長微笑着看着我,手指着他身邊的另一把椅子說道:
“樑子,來來,坐。”
我有點緊張,不敢坐。平時我很少有福氣到連長、指導員房間來,偶爾來一次,也是連首長叫我來纔來。畢竟,平時我不顯山露水的,他們也不可能特別注意到我。
現在住房條件好了,軍官房間都是一室一廳了。不過,所謂的一室一廳,也是以前老房子隔的,靠門的半間放着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櫃、三把椅子,叫辦公區。後面的半間,一張牀、一個衣櫃,就是臥室。可能上級主管部門也在努力實現部隊住宿和地方接軌,實現“一室一廳一衛”的住宿標準,硬是在整棟樓的後面加了一截拓展空間,弄了個衛生間。從後面一看,整棟宿舍樓從一樓到三樓多了一截,像人的屁股,有點不太雅。
指導員桌子上還放着一個蘋果,中午的水果。
我被連長硬摁在椅子裡,連長有點不高興的罵道,“你小子,緊張個屁,叫你坐就坐,都當了兩年兵了,還給我裝女人吶!熊樣!”
我趕緊坐直身子,按照要領調整好坐姿,上身挺直,兩手扶在膝蓋上,目視前方。
前方正是指導員的那張國字臉。指導員真帥!我心裡想。我努力想從指導員臉上尋找點什麼,可遺憾的是那張帥得可以堪比周潤髮、嫉妒死黎明的臉上,全是平靜的表情。
說實話,指導員身上書生氣息很濃,脾氣也好,人長得夠帥!聽說還是南京政院的研究生,懂得非常多。平時上教育課,我們都感覺時間短,不是一般的了得。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還加上世界格局、經濟娛樂,還有什麼我就弄不清楚了。用我們部隊的話說,就是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全知道。
最讓兄弟們嫉妒的要命的不是他那張帥呆酷斃了的臉及180公分的標準身材,而是他比我大不了幾歲!唉,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李棟樑,別緊張!老石——,唉,你那臭脾氣!”指導員打斷了我的神遊。
“有個事找你過來——”指導員話說得有點嚴肅,我趕緊站起來,準備接受任務。
指導員雙手虛按了一下示意我坐下。
“是這樣的,李棟樑。你上次和我說你家庭比較困難,我考慮了一下,可以對你適當照顧一下。再說你也是山區的,應該照顧一下。”
我愣了一下,好像有這麼個事,今年年初指導員找我談心,我是老實人,問啥我就說啥。我家在大山裡,經濟條件能好到哪裡去?
不過我家庭也不算特別窮吧,哥哥姐姐都成家立業了,父母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負擔。關鍵父親會點編織竹製品的手藝,哥哥在鎮上開了一個做鋁合金門窗的店鋪,家裡還能過得去。
今天指導員、連長兩位老大,一起找我,能有什麼事呢?
我思索着,指導員接着說什麼我也沒聽進去。
突然腦袋靈光一閃,我有點明白了。可能是讓我轉士官去無名島。
我霎時愣住了,去無名島?去那裡?我腦袋有點短路……
果然,指導員和連長讓我考慮一下轉士官的事情,接着就直接告訴我,轉了士官要去無名島去看護燈塔。
後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腦子有點當機,無名島三個字在我腦袋撞來撞去,讓我發矇。
無名島的傳說,英雄的搖籃,男人的地獄!我心裡只罵娘,孃的,爲什麼英雄非要在地獄裡產生啊?
“無名島”和“轉士官”好像沒有什麼太多的聯繫!再說,我又不是表現特別好啊?
再說,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不管怎樣,我心裡很亂!轉士官是我一直的夢想,什麼原因使我這麼熱愛這身軍裝?不知道!可無名島那個神奇的地方卻又讓我不敢思考。
一個被連隊遺忘的我,現在受到連隊兩位老大的“接見”,對於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指導員說,“你考慮一下再說,畢竟到無名島守燈塔不是去旅遊,也不是去演習。”
連長又衝我吼了一嗓子:
“你們這幫80年代後的小兔崽子,去磨鍊一下也好!一個個蜜罐子裡泡大的,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花朵了?現在的兵,一點覺悟都沒有,還沒打仗呢!”
我後來才知道連長爲何衝我發牢騷,因爲我是他們接見的第13位,前面的兄弟覺悟還不夠,都表示家裡的對象在等自己回去,不然就吹,如出一轍。老蔫也是這樣說的。
其實,我也知道這事連長指導員他們是有私心的,那些連隊的“牛人”、“猛人”去守塔在他們眼裡是浪費人才,一個都不捨得。
後來我一時腦袋充血,站起來豪氣沖天向連隊的兩位老大表示,要向劉班長學習,去無名島。爲什麼?不知道!一時激動吧!
後來的事情,很簡單。我成了連長指導員嘴裡的一個“人物”,大會小會表揚,很快我成了兄弟們眼中的“國寶”了。大家看我的眼光很複雜,有佩服、有憐憫。
最後經連隊支部研究決定給我立三等功一次,提前確定爲士官選改苗子。可能連長有點過意不去,就給我連續一個星期的假,早出晚歸,爲了確保我的安全(怕迷路丟了!),派我班長鍾賢明帶我出去逛街購物。用連長的話,你們這幫兔崽子不是喜歡看女孩子嗎?老子讓你看個夠,免得留下遺憾。還是連長了解我們!
然後,一個星期後出發前往無名島,由劉班長先帶一個月。
以老帶新,這是部隊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