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當初,陳大娘就有些憤憤不平,不過看到這人手裡提的長矛,包裹在頭盔裡的冰冷麪孔,心裡的氣又焉了下去,今日來一趟,連山都上不到,更別提見明繡的面,她又是有些不甘,又是覺得沒面子,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右手袖口裡的錢袋,多少有些捨不得,不過看到來往村民們目光都好奇在她身上掃過時,她狠了狠心,握了握錢袋子,手指微勾,撥弄到一塊碎銀子,掏了出來,想往這士兵手裡塞去:
“小哥兒,行個方便,這些錢你拿去買酒喝,我與山上的葉家當真是熟識的,你們就讓我進去吧。”
那侍衛摸了摸手裡指甲蓋大小的碎銀子,不由啼笑皆非,要不是看她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他此時早就不客氣了,這輩子不是沒收過賄賂,還是頭一回收這樣小面額的,如果她只是要進城或者是其它,這侍衛估計睜一隻眼閉一隻也就讓她過去了,可是這山上住的貴人,又有誰不知道?
別說只是給他一顆碎銀子,就是給了他一座銀山,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命去享,更何況能在這裡守山的,雖然不如在京城時做侍衛兵統風光,但卻都是周臨淵與鎮垌王等人的心腹,根本是不敢去爲了貪圖榮華富貴,就做出令主子不滿甚至是遇害的事情,太子等人的安危,出了一點兒差錯,誰負得起責?
“老人家。”那侍衛頭領將這顆碎銀子又塞回陳大娘懷裡,表情雖然溫和,態度卻是十分堅定,提着手裡的長槍,衝她搖了搖頭:“回去吧,我不能放你上山的。”說完,不再理睬她,走了。
山下原本平安村的村民們許多都是認識陳大娘的,有些人前一段時間還是看見陳大娘拖家帶口的搬了回去。心裡有些鬧不清楚,不過衆人幾年來都是知道這陳家人是住在葉家那對兄妹家裡的,因此也沒有人想過他們之間會生出齷齪,可此時一見陳大娘竟然上不了山。忍不住個個表情都露出驚訝之色來,看得陳大娘更是羞憤欲死,這侍衛頭領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油鹽不浸,衆村民們的目光實在是太灼人,陳大娘原本沒見到明繡還不甘心。可此時也不得不低着頭趕緊回去。
第二次再來時,她記起了頭回的教訓,挑在了盛午衆人都吃完飯午睡的時候再來,這回守山下入口的卻不再是頭回的那個人,陳大娘無奈,又將自己與葉家過往的關係重頭說了個遍,可惜唾沫兒都快說光了,這人卻是不爲所動。說到急了,她再次使出上回的手段,拿了銀子出來想通路時。這位卻不像上回那個侍衛般好說話了。
記取了頭回的教訓,陳大娘回去之後反覆思考,是不是自己出手太寒酸了,可是鄉下婦人,一輩子勤儉節約的,頭些年時,剛喪夫那會兒,陳家實在窮得緊,要不是有明繡,估計此時陳家兄弟還打着光棍兒。別提如今的光景,窮過的人,將銀子看得重,陳家如今雖然好過了,陳大娘將銀子看得緊的性子卻是越發厲害了些,那回她雖然有銀子。不過卻捨不得多給,這回再來,她打定主意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此多塞了好幾塊進這侍衛手裡。
頭回那人只是將銀子又塞還給她,順便溫和請她回去,將他比作溫暖的春天,那麼這回這人就是凜冽的寒冬,夾雜着秋季的淒涼。這人惡狠狠的將銀子給她扔了一地,險些沒扔在她臉上,一邊冷笑着比了比手裡的長槍,那槍尖銳的頂端還閃爍着凜凜寒光,陳大娘這輩子還沒遇過這樣的情況,直嚇得心臟險些都停了跳,那侍衛年輕冷酷的臉上卻是帶着冰冷,居高臨下衝她冷冷道:
“趕緊走,不走別怪我手裡的鐵槍不聽使喚。”已經是赤果果的威脅了,陳大娘哪裡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嚇得連銀子也沒撿,就趕緊擰了裙襬回去,這一嚇,可是好幾日沒睡着,整個人一下子精神頹廢了許多,再想到自己散落到草叢裡的銀子,當下又是捶胸頓足,卻是害怕那個侍衛,吃了兩副收驚藥,好幾日沒敢再去。
明繡倒是聽人說過這回事,不過她如今想起陳大娘來就覺得尷尬又有些疙瘩,能不見就不見,因此知道這回事也當做沒聽到般,不過到底還是讓春華派人將李木匠接過來了一趟。
陳大娘與自己之前的齷齪,是葉陳兩家之間的尷尬,實在是與李木匠夫妻之間無關,因爲她如果李木匠與陳大娘賭了氣,並不是她的意願,明繡如今對陳大娘雖然沒有了以前的感情,可是對李木匠這個慈祥而親切的老人,卻是很有好感,多年前這位李爺爺,第一次費心爲她做玩具時的溫和表情,以及其間的種種維護,如今還浮現在她心裡頭,老人到老了,需要的是伴,絕對不是兒女的孝順可以彌補的,更別提她這樣一個外人了,如果李大爺與陳大娘過得好,二人何必爲了她鬧這彆扭?
李木匠如今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在古代,他這樣的年紀已經是個標準的老人了,再加上年輕時的過度操勞,此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上一些,兩鬢都已經斑白,看得明繡心酸不已。
“要讓我過來,何必讓人來接,李爺爺如今身子骨兒還走得動,沒到老得動彈不了的地步。”李木匠看到明繡,笑呵呵的就說了一句,好像是看出她心裡的想法般,先是打趣了她,想讓她不要鑽了牛角尖。
“李爺爺何必說這樣的客氣話,更何況就是您還走得動,也要看春華放不放心嘛。”明繡轉頭看了春華一眼,抿嘴笑了笑。
李木匠臉上就露出了滿意之色,春華的人品性格他是極滿意的,再加上如今陳大娘不在李家,春華性子又好,對他這個長輩孝順有加,與楊小紅也是相處得極好,讓李木匠說不出的滿意,覺得長福這一輩子讓自己操心,如今倒真真是福氣頂天,娶了個好媳婦兒,逢人就誇她,就連長生的妻子楊氏,也是有時羨慕春華得公公滿意,卻因爲她的身份,並不敢心生嫉妒。
明繡與李木匠寒喧了一陣,還沒說到陳大娘的話題時,鄭老道就已經摸了過來,這倆老頭子也算是老夥計了,當年李木匠在葉家做活時,因爲與鄭老道都是老頭子的原因,還算談得來,鄭老道回來時又逢李木匠因爲陳大娘的原因搬走,也算是多年沒好好說說話了,這會兒鄭老道是過來在明繡手裡劫人的,繼續兩老頭子當年還沒下完的棋 。
原本李木匠也怕這丫頭說起陳大娘的事來,正自頭疼,幸虧鄭老道過來拉人,連忙樂呵呵的沒給明繡說話的機會,就跟着鄭老道顛顛的離開。
無奈的看着倆老頭子一前一後的溜了,明繡無語,她不相信以鄭老道的武功,聽不出來自己之前是想要與李木匠說什麼的,也許這是他讓自己不能管別人閒事的一種表示?猶豫了好一會兒,明繡這纔看着正安靜收拾着杯盞的春華,有些無奈道:
“春華,陳家大娘一事,你看……”
“夫人,您管她呢。”陳大娘的事春華嫁到李家之後也多少知道一些,李木匠與陳大娘之間的事,雖然直接爆發是因爲明繡的原因,可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陳大娘平時爲人實在是太過強勢,又三番四次做出讓李木匠一忍再忍的事情來,這回與杜偉堂之間的交易,只是讓李木匠將過往的事情都爆發了出來,破境要想重圓,實在是有點難,尤其是她公公這性子,如今看着好相處,實際爲人卻極有原則。
更何況春華雖然知道明繡的意思,可在她看來,陳大娘實在是太過厲害了一些,將李木匠的寬容當好欺負,壓得他死死的,平日連他穿啥吃啥都一味全管了,跟管兒子似的,李木匠這麼多年下來,聽楊小紅說起,也挺不容易的,一個老大爺們兒,在家卻是從未挺起腰過,家裡附近的人背地裡都笑他,實在是讓人難堪得很。
“那陳家婆婆也不是好相與的,奴婢倒是覺得,其實公公覺得現在的生活不錯,那就隨了他吧。”春華嫁過來之後,長生長福兩兄弟商量了,都認李木匠爲父,畢竟兩人都是孤兒,從小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一手被李木匠帶大,連姓也隨了他,簡直是與親生兒子沒什麼分別,倒不如撕了那層隔閡,直接認父親來得要好。因此春華嫁過來時,直接就是拜的李木匠,並不是稱師父,而是稱公公。
明繡聽春華這麼說,不由一手撐着下巴,歪了腦袋看她:“嫁了人之後,果然有了些變化,能說會道些了啊。”
春華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夫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