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頭欠債喝花酒的人中,二房不說,都佔全了,父子三人沒一個落下的。而大房中卻只有元鳳舉與大老爺二人,二郎君元鳳鳴身體差,不誼在女色上頭費功夫也就罷了,但元鳳卿可是身體好端端的,雖說他平日就冷冷淡淡的不多話,看起來也不像是好女色的樣子,因爲至今自己院子還未有搬進什麼姐姐妹妹的,蘇麗言也不相信元鳳卿那樣驕傲的人,會不納美妾,反倒去喝花酒。但此時蘇麗言就是覺得事情有古怪,她心裡隱隱覺得是不是這就是元鳳卿所說的機會了,思來想去,這個念頭倒是越來越強烈,蘇麗言強忍住心裡的激動感,袖子裡的小手緊緊握着,低垂着頭坐着聽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
“好了,不要鬧了!”餘氏一發話,衆人聲音倒是歇了下來,但郭氏幾人還在抹着眼淚珠,餘氏連看也沒看她們,直接就對兒孫道:“往後要喜歡誰,直接真正下了文書,納爲妾擡進府來是,犯不着去幹那下作勾當!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也沒用,倒不如想想法子,這銀子該如何還上!”餘氏一邊說着,一邊將目光若有似無的朝蘇麗言這邊飄了過來。這大老爺聽她說要還錢,也低垂着頭不吭聲,如今元家情況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了,但又不敢說不還人家銀子,他也要臉面,深怕那些婦人張揚起來,自己臉面上不好看,但要還銀子元家又沒這麼多錢,如今元家散碎的銀子。約摸也就十來萬兩的樣子,之前餘氏已經與他交了底,連賬本兒都抱給他看了,斷然無作假的可能。自己這一房足足就差了八九萬兩之多,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的湊上了,也還不了!
二老爺一副霜打過茄子的模樣。衝餘氏討好的笑了笑,餘氏心裡又氣又恨,但對他卻是板不起臉來,只是哼了一聲,轉開了頭,直接說道:
“如今我也不瞞着你們,月荷。你去將我屋裡賬本抱出來給他們瞧瞧!”那月嬤嬤答應了一聲,轉身回屋,一陣開鎖的聲音傳了出來,沒一會兒,她手裡就捧着厚厚一本賬冊出來了。王氏原本只是恨二老爺出去尋花問柳而已,這會兒聽餘氏樣子像是說沒錢還債,倒纔是真正慌了起來,頭一個接過那月荷手裡的賬本,越翻臉色越是難看,到最後竟然鐵青着臉說不出話來。徐氏接過她手裡的賬本,看了看,表情也與她差不多,都是同樣的難看。等輪到最後的元鳳止兄弟二人時,這二人忍不住哭了起來:
“祖母,這可如何是好?要是還不上銀子,人家可是說要將咱們告上衙門,吃官司的!”
蘇麗言擡頭看了一眼,這二人已經哭得鼻泣眼淚縱橫了。兩個大男人,都已經成家立業了,遇着事情了頭一反應,居然哭成這樣子,當真是沒有出息!
餘氏卻是聽出其中的不對勁兒來,連忙追問了這二人,元鳳止才目光躲閃,抽抽噎噎的開口道:“昨日與大哥一塊兒出去醉香樓……”他話一說完,王氏當下就兩眼一番,栽倒在那身後的兩個婆子懷裡,她的兩個兒媳婦表情也差不多,一副快支撐不住的樣子,元鳳止臉上羞愧之色更濃,卻是堅持着將話說完,纔不出聲了。
原來這兄弟三人昨日相約出去喝花酒,結果爲了一個姑娘,自以爲英雄救美,和一個矮胖青年打了起來!那青年身邊雖然也有家丁僕人,但元鳳舉三人更是人多勢衆,當時酒意一涌上頭,又看美人兒哭得梨花帶雨的柔弱相,三兩下被人挑撥,就頭腦發熱,與人打了起來,將那青年頭上打了碗口大的洞,直接從那醉香樓將人扔了出去,直到今日早晨從女人懷裡醒了過來時,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禍,那矮胖的青年原來是縣丞家的公子哥兒,這下被打了哪裡肯甘心,一隊衙門裡的捕頭就已經將醉香樓團團圍了起來,說要將那打人的兇手抓回去嚴懲,元鳳舉等人當下後背沁了一層冷汗,連忙換了套衣裳,做龜公打扮,才從那醉香樓後門兒溜了出來,臨走時還聽那頭包紮着傷口的矮青年叫囂着說要他們的命!嚇得元家三位郎君竟然當場逃跑,連頭也沒敢回,直到後來回府,才聽說那些婦人來元家鬧事兒,又怕餘氏震怒,這才硬着頭皮過來。
“好,好,好。”餘氏怒極反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眼睛裡說不出的失望:“如此沒出息,竟然不思進取,反倒惹了禍逃回來,我元家就生了你們這樣有出息的子孫,往後還談什麼振作?不要給元家惹禍,再連累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紀跟着送了性命就算不錯了。”餘氏頭一回對自己的幾個兒孫說這樣重的話,說到被連累時,眼睛冷冷看了大老爺一眼,見他漲紅着臉縮了下脖子,隨即眼裡卻閃過一絲惱怒之色,是自個兒肚皮裡爬出來的,餘氏哪裡不知道元正林此時心中所想,必定是怨自己揭他傷疤,連這樣的話都經受不住,如今元家都到這樣地步了,沒有元老相公的本事,卻又學了人家一身的貪花好色逛妓窯的臭脾氣。
餘氏直氣得捶胸頓足,偏偏這事兒又不能不管,就算大老爺心裡已經對她生出嫌隙,她雖失望,但不管怎麼說大老爺等人也是她的兒子,斷然沒有置之不理的理由,因此餘氏頓了頓,才冷着聲音問:“事到如今,你們決定怎麼辦纔好?”
大老爺羞紅了一張臉,與同樣表情不好看的弟弟元正斌看了一眼,這才稍覺心裡好受了些,衝餘氏長揖了一禮,小聲道:“兒子實在是沒有辦法,還求母親示下!”他說這話時,底氣也頗有不足,畢竟他心裡記恨餘氏不給他留臉面是一回事。如今出了事兒,不論怎麼說,還得要餘氏給他撐着,但到底心裡有些不自在了。幸虧出事兒的不止他一人,否則臉色還要掛不住。一想到這兒,元正林臉色又鎮定了幾分。他知道餘氏一向偏愛老二,就算是她置自己不管,也絕不會置元正斌不理,因此心下更是大定,可是這一鎮定下來,又覺得心裡頗不是滋味兒,餘氏實在是太過偏心了些。他低垂着頭,旁人看不到他臉色,但大老爺眼睛裡卻是已經冷了下來。
“你們一個個都一大把年紀了,如今出了事兒,還得要老母親來解決!”餘氏氣不打一處來。罵罵咧咧了一陣,見衆人都不出聲,但兒子與孫子臉上都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來,心裡更是鬱悶,偏偏又不得不管,只能將氣撒在了幾個女人身上,痛快的將徐氏等人罵了一通,看她們不敢還嘴的模樣,餘氏心裡這纔好受了些。但也只是好受一些而已,畢竟那沉甸甸的鉅額債務還壓在頭上,想到三日後那些婦人還要過來收銀子,又覺得有種想流淚的衝動,嘴裡已經罵了起來:“你們這些討債的!”
蘇麗言低垂着頭做安靜狀,但眼角餘光卻是看到徐氏等人臉色已經隱隱有些甭不住的傾象了。心裡不由暗笑不已。她知道今日餘氏將自己喚來八成就有要算計她的心,她早已經等了許久了,因此也不迴避,反倒是坐在一旁,原本大老爺等人最重臉面,當着自己的面被餘氏喝斥,心裡肯定記恨自己的,但蘇麗言卻打定主意今日一定將自己與元鳳卿從元家摘清出來,因此也不懼大老爺的記恨,反倒穩穩坐着沒動。
餘氏罵了一陣,心裡解了氣了,纔將目光落在了蘇麗言身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那目光慈和得像是能滴出水來一般,聲音放軟了幾分,溫和道:“麗言哪。”
她這聲音將蘇麗言嚇了一跳,嫁進元家好幾年了,還是頭一回享受到餘氏這樣溫和的對待,不過看她假惺惺的樣子,蘇麗言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卻用比餘氏更是溫柔了百倍的聲音回道:“孫媳在。”
看她一雙美麗眼睛裡露出的光彩,餘氏心裡也不由暗讚了一聲,雖說她一向不喜歡蘇麗言的出生,但不可否認的,蘇麗言長相極好,那身氣質更是連許多京城大家閨秀都不一定養得出來,光是從容貌上來說,與三郎君元鳳卿也算是配得,可惜就是出生差了些!餘氏想到這兒,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感嘆,她一向不喜歡蘇麗言,最主要的就是她商戶女出生的身份,那蘇家太夫人以前只是自己身邊的一個小丫頭,沒料到如今竟然與自己平起平坐,餘氏心裡躍不過這道坎兒,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自己今日也有相求於蘇麗言的時候。
餘氏一向自滿,也從未認爲過之前蘇家嫁了女兒過來又陪送了不少東西算是自己欠了蘇家一回,只當自己的孫兒能娶這蘇家閨女算是蘇家佔了天大的便宜,自己只不過是替蘇麗言收着嫁妝而已,雖說嫁妝元家都花用了的,但女子自古嫁了人之後就是夫家的人,她的東西自然是元家的。餘氏一向將這情況當作理所當然,又想着蘇麗言那手上豐富的嫁妝,華氏對女兒可不小器,當初她貼的私房也不少,現今想着那顆雞蛋大小的貓眼石,這會兒餘氏還眼饞,看蘇麗言答話了,餘氏臉上神色又慈愛了幾分,笑道:
“麗言哪,如今元家的情況你也是看到了,我手裡實在是銀子不多了,不如你幫襯一把,先墊上,往後我再慢慢還你如何?”餘氏竟然能把這樣的話正大光明的說出來。蘇麗言心裡泛着噁心,臉上卻是絲毫不顯。元家如今的幾門營生都是蘇家陪嫁給蘇麗言的,拿着別人的東西還敢說是她自己的,這餘氏臉皮也夠厚的,難怪能叫孫媳給公公大伯出嫖資了、
“太夫人,非是孫媳小器,可是孫媳手裡銀子也不多,不瞞太夫人您,孫媳手裡倒是有些銀子,不過卻頂天了只能湊上兩萬多兩而已。”蘇麗言說完,臉上露出爲難之色來,她剛剛看餘氏等人表情,就知道這因元正林等人欠下的錢不少,最少應該也有十萬之數,因爲剛剛二夫人王氏那一句無意中溜出來的八萬多兩。讓她心裡大概能估摸得出來,大房元鳳舉父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至少不會比二房少,就算換句話說。大房欠的錢沒二房多,但最少也該有兩萬之數,元家如今的情況她也清楚。雖說是落敗了,但依舊是養着以前的臭規矩,以爲自己還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官宦人家,一切講究規矩。
就拿太夫人自個兒來說,房裡四季衣裳是固定的,偶爾天氣寒冷或者炎熱了,得另買些緞子做新的。夏季要用冰塊兒,如今這冰塊兒可不便宜,一般只有那些三品以上大員家裡纔敢有實力養冰窖的,其餘人要花用,得真金白銀的買。一塊兒冰可比那肉貴多了。冬天則是也省不到哪兒去,各房都要用炭,一斤銀霜炭少說也得三兩銀子,這些個院落算下來一天少說也得用上一兩百斤,價格自然是貴得令人咋舌。更別提餘氏平日的吃喝用度,那飯菜等每頓必定是要五菜兩湯,一道還得是花費功夫單獨熬的養生湯,以及一些甜品點心,不管她吃不吃。這制例是少不得的,這是富貴人家的派頭,絲毫也不願意省了去,這樣算下來,一年花費個幾萬兩銀子就算不得什麼了,蘇家雖然有錢。但也不是全陪嫁給了蘇麗言,畢竟蘇青河還有兩個兒子,得多少顧忌一些,分了一大半家產,除了現銀足有五十萬兩交到太夫人手上之外,剩餘的一些人蔘緞子以及地契鋪面書畫古董等最少價值在幾百萬兩銀子之上,但這幾年餘氏等人揮霍慣了,珍稀藥材餘氏是吃了,但一些書畫古董幾乎是賣了大半的,不然也不能維持元家如今的風光,剩餘下來的,只是一些空殼子而已,難怪如今人家追債上門了,餘氏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
但蘇麗言心裡也明白,如果說餘氏手裡沒現銀了,這話她相信,但如果她狠心將一些地契鋪面賣掉,還是勉強能湊上十萬的,只是餘氏自個兒不情願而已。當然,那地契鋪面等相當於是一個生蛋的母雞,餘氏不願意變賣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人又小器,所以纔將心思打到了蘇麗言身上來。
餘氏一聽蘇麗言這話,只當她是不情願拿出銀子來給大老爺等人還債,當下臉色就板了起來,冷笑道:“你當初嫁過來,嫁妝可是捏在你自個兒的手上的,你母親如此疼你,難道連二十萬兩銀子也沒有?”擺明是不相信,以爲蘇麗言在撒謊的意思。
蘇麗言一聽她這話,不由啼笑皆非,餘氏連訛銀子也訛得這麼理所當然,臉皮實在也太厚了些。她這會兒打定主意要與元家人分開,因此也不再像平日一般忍着,只冷笑道:“太夫人這話孫媳就不明白了,當初孫媳嫁到元家,祖父可是將嫁妝全部交到太夫人手上的,又何來在孫媳手上之說?”
這是她頭一回頂撞餘氏的話,她一向是溫順乖巧的,餘氏也習慣了每回毫不客氣的教訓她,陡然聽她這麼說話,不由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之後才臉色一下子鐵青,心裡恨得咬牙切齒,但是對她這句話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吱吱唔唔了幾聲,才道:“你母親不是給你塞了不少好東西?”餘氏說到這兒,想到那顆貓眼石,又覺得心裡火熱,語氣又有些不悅了起來,只當蘇麗言小器不肯幫元家,因此又尖利道:“你蘇家狼子野心,將你嫁了進來,我元家不嫌棄你們商戶身份,如今元家有難了,你竟然袖手旁觀,當真是冷血之極!”
“孫媳倒是沒聽說過這天底下竟然有婆家人欠了錢,要用孫媳的體已銀子來還債的道理!”蘇麗言這會兒也硬氣了起來,她雖然知道餘氏要想有方法整自己多的得肉全上的折磨,但她有恃無恐,這會兒元家已經是窮途末路,元家在這盛城又無親戚,欠下這一大筆銀子,沒人來幫他們還,希望自然只有在自己手上,餘氏有求於自己,不論自己如何說,她也得忍着,更何況蘇麗言心裡是隱隱覺得元家這事兒應該是與元鳳卿有關,畢竟元鳳卿這回摘得實在是太過乾淨了,讓她不由生疑,更何況那人之前讓人帶來的紙條,在在都讓蘇麗言心裡生疑,如果這事兒當真是元鳳卿的手筆,想來以那人驕傲,斷然不會叫自己真正吃了餘氏暗虧,落個什麼損傷纔是,就算元鳳卿到時冷血,袖手旁觀,自己也有空間,所以蘇麗言這回纔敢放聲大膽的與餘氏說話,再也不用像平日一般顧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