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卿不置可否的點頭,一手牢牢將她握在掌心裡,眼睛卻是定定的看她,突然伸手放在她頸邊,蘇麗言後背寒毛直立,在他冷淡清明的眼神下,突然有些心虛惶恐之感,臉色微微一白,卻是強忍着沒有往後退,只是身子卻是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起來,還沒開口說話,卻感覺得到元鳳卿略冰的手碰觸在她耳垂,那寒冷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耳朵直直傳進心裡,蘇麗言不由自主的微微顫了一下,元鳳卿眼裡透出她略有些勉強的笑容,臉色神色也跟着淡了下來,替她理了理髮絲撩到耳朵後頭,才清冷道:
“走吧。”
聽他開口說話,蘇麗言下意識的鬆了口氣,點了點頭,連忙身子微微往後仰,拉開了些距離,才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氣,作勢理了理鬢角,這才發覺自己指尖也有些冰冷了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她每回看到元鳳卿時都覺得緊張,被他盯住,就跟被兇狠冰冷的野獸給盯住般,只覺得渾身喘不過氣來,偏偏此人又不是她害怕就可以遠離的,剛剛一會兒功夫,她鼻尖已經出了一層細汗,在潔白如細瓷似的臉頰上,卻是十分醒目。
元鳳卿看在眼裡,低垂下了眼皮,沒有說話,不過握住她的手卻是微微用力了些,蘇麗言吃疼,卻是不敢掙扎開來,剛剛回避已經令他不悅,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蘇麗言就是感覺得到,這會兒也不願意再逆了他意思,兩人並排着走在前頭。連瑤等人遠遠點了燈籠走在後頭,元鳳卿也不用燭火照着,遇着不平的小路時,或牽着蘇麗言或抱着輕輕就跨了過去。月亮漸漸爬上梢頭時,夫妻倆纔回到了小院。
晚膳只是隨意吃了幾口,蘇麗言是服用了那長像似娃娃一樣的果子再不覺得飢餓。因此根本吃不下什麼東西。元鳳卿則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晚間時候兩人洗漱了安置上牀時,一陣沉默與謐靜之後,蘇麗言聽到枕邊人冷冷清清說了一句:“再過段時間,分家出去!”
蘇麗言一聽這話,下意識的想撐起身來看他,纖腰卻是被人緊緊摟住。動彈不得,她有些不敢置信,擡頭看元鳳卿的臉,兩人的目光在昏暗不明的陰影裡對上,那人一雙幽黑得好似深邃海洋的眸子裡帶着慵懶又似帶着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見她擡頭傻愣愣的模樣,嘴角微微彎了彎,看她平日籠含着煙霧的大眼帶着迷茫,尖細的小下巴,嘴脣嫣紅,忍不住就低頭在她脣上親了一口,自個兒抽回一隻手撐住下巴,半靠了起來。眯着眼睛看她:“我說的話,麗言可是聽進去了?”
他聲音一慣的清冷,又帶着懶洋洋的感覺,長長的黑髮順着他面龐垂了下來,少了平日的冷靜與冰硬,將他刀削似的面龐襯得柔和了幾分。連一向銳利的眼神也不像平日般讓人害怕與緊張,有絲髮梢掃在蘇麗言脖子邊,隨着他說話與呼吸的動作微微指動,帶起細細的輕癢感,蘇麗言手腕剛動,就已經被他捏住。元鳳卿替她將那縷長髮拂去,這才又湊近了她幾分:
“到時你直接提起就是,麗言願不願意?”隨着他越來越近的動作,他的聲音離得更近了些,像是就縈繞在蘇麗言耳邊般,蘇麗言下意識的點頭。
她以前從未敢起過這樣的念頭,就因爲知道元鳳卿不可能會同意,誰知原本以爲無望的事情,這會兒他卻是自個兒提了起來。她早就已經想了許久,做夢也想搬出去獨住,跟元家諸人住一起,不止事事不方便,而且一切事情都被別人拿捏,當初徐氏藉口身體不適,害她小產,餘氏與王氏等人又從不消停,要不是她一直以來強硬,估計在這宅門裡頭,早被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當初元家人連指使玉珍在她屋裡放火趁亂進來偷拿東西的事兒都做得出來,往後只要關於利益的,又有什麼不敢做?
只要分了家,她與元家從此就是兩戶人,偶爾就是迫不過,要過來竄竄門子,可那也是走親戚的姿態,並不是常住,還得被元府拿捏。蘇麗言心臟一下子開始不住狂跳了起來,一雙水潤的眸子有些慌亂的盯着元鳳卿瞧,胸口微微起伏,嘴脣張了張,卻是沒有開口說話,她就是不說,元鳳卿也猜得出來她的想法,忍不住俯頭輕輕在她嘴脣印了一記,動作溫柔,連眼神裡像是也帶着笑意。明明知道他這樣冷靜理智的人不可能真正會喜歡哪個人,自己也不應該喜歡上他,可是就在這一刻,蘇麗言心裡依舊是覺得無比的柔軟,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在她心裡碰了一下,軟軟的,有些酸澀。
元鳳卿的氣息圍上來時,蘇麗言並不像是以前一樣雖然柔順,可是心裡卻只是逆來順受,只當做能忍的事情,兩人成婚一年多快兩年之後,她原本緊緊防守的心,才因元鳳卿這樣一句分家的話,而稍稍放開了些許,真正將這一刻的他當作一個丈夫,一個能依靠的對象來看,而不是將他當成自己必須要應付的任務。
她心裡細微的變化,元鳳卿這樣一個精明的人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一夜攻城掠地,直到天微明時才摟了摟她,起身離去。
夏季一過,天氣漸漸的就冷了下來。元鳳卿所說要分家的契機還沒來,蘇麗言也很沉得住氣,她連兩年都能忍得下來,甚至都準備要忍耐上一輩子了,這會兒不過是多忍耐幾個月而已,爲了往後的生活,哪裡又覺得無法忍耐的,因此那日之後倒是氣定神閒,除了心裡時常記掛着,面上卻是絲毫沒有顯露出痕跡來。
元湘凝的婚事定了下來,入贅的男方姓趙,據說祖上也曾出過一個舉人。今年十八歲,父母早已經去世,家裡也並無其它兄弟姐妹,倒是孑然一身。按理來說這樣的人應該是命裡無父無母該是極孤寡的,就因爲這個,所以一大把年紀了還未談婚論嫁。再加上家裡又實在是太窮了,只會讀些死書,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連自個兒都養活不了,更甭提有餘錢養老婆,如今的日子都只靠當些東西勉強餬口而已,他孤單一人。又沒父母長輩也沒兄弟姐妹,餓了苦了也沒個幫襯的人,實在是窮得沒法子了,纔想着要來入贅的。
不過這樣一個天煞孤星似的人也有他的好處,至少沒兄弟姐妹沒父母親人。往後元家就是他的一切,不怕他發達了就會想着自個兒家裡頭,更何況這姓趙的人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往後指不定前途無限,這是徐氏選了選去,覺得最滿意的一家了。沒有親戚,就代表往後不會有人來元家打秋風,沒有父母長輩,元湘凝往後就少兩個公婆。對於她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來說,是再好不過了,更何況這趙秀才孤單一人,一切全靠元家,極好拿捏,不怕他發達了之後就對元湘凝不好。
因着這些原因。不止是徐氏滿意,連大老爺元正林也頗覺得滿意,見過這趙秀才幾面之後,雖然嘴上沒說過什麼同意的話,但到底是默認了下來。有時候並不見得高聲喝采纔是贊同,沉默也是一個態度,餘氏眼見着自己的兒子也站在了兒媳婦一邊,不止是過了禮,沒多久甚至連成婚的吉日都定了下來,當下氣得裝了幾回病,但事已至此,她再鬧也鬧不出什麼新花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最後黃家那邊卻是又將二房元正斌的一個十三歲的庶女十一姐兒元湘惜說了過去,急匆匆的趕在過年之前,將人擡了過去。
這麼一番鬧了下來,雖說元黃雙方仍舊是結了親,但樑子卻是結了下來,這個婚說得雙方心裡都有些不痛快,蘇麗言可以想見這位才十三歲的元湘惜往後過的日子過得如何,不受重視是肯定的,估計還得吃上不少苦頭。可是此時大家都只顧着自己的臉面與好處,又有哪個人會去同情那樣一個年幼的庶女?
王氏機關算盡,可惜最後不止是沒能如願叫徐氏心痛,卻是讓她吃了黃家不少掛落之後,反倒還得賠了個女兒過去。雖說庶女本身就是不值錢的,她也不見得有多喜歡那元湘惜,可是這樣被逼着代大房的人嫁過去,王氏這心裡還是氣得心口直喊疼,太夫人的壽辰再來時,她也就喊了生病,窩在自個兒房裡沒出去,餘氏也知道這個兒媳婦不痛快了,這幾日連二老爺說話時都帶了怨氣,畢竟元湘惜雖是庶女,不是王氏肚皮裡爬出來了,不見得讓她有多心疼,但到底是二老爺親生的女兒,元家這麼做到底是讓二老爺心裡不爽快了,太夫人雖然不滿王氏的作爲,嫌棄她小家子氣,但如今已經與大房半撕破了臉,她也不願意與二房也鬧到最後難看的地步,因此對王氏稱病一事,倒是忍了下來。
只是如此一來,太夫人的壽辰總得有人辦着,蘇麗言一大早的過來請安時,餘氏就將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去年時原本想要讓她掏腰包的,結果徐氏不爭氣,倒是讓這蘇麗言溜了過去,又有王氏那蠢貨從中攛掇,幾乎花使的銀子都是太夫人自個兒掏的,今年她有心要讓蘇麗言多出些銀兩,因此等人一來齊請安時,直接就點了蘇麗言的名:
“鳳卿媳婦兒,我這兒還有一件事兒倒是要麻煩你,只是不知道你心裡頭願意不願意。”
餘氏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頭,接過身邊嬤嬤遞來的茶杯,輕輕就抿了一口,露出裡頭雪白的一片參肚,看得一旁的徐氏眼角發紅,心裡不住詛咒。餘氏自這半年來氣到之後極爲愛惜自己身體,這養生的東西從未含糊過,該喝就喝,該吃就吃,銀子沒少花,效果自然也看得出來,至少如今臨近十月了,徐氏臉色還是青灰青灰的難看,瘦得跟蘆葉杆兒似的,太夫人餘氏卻是雙頰飽滿,甚至臉龐還隱隱帶着紅潤,說話時中氣十足,兩相比較之下就能看得出好壞事。如今看到餘氏自個兒喝着參茶,自個兒要吃些補藥還得勒緊了褲腰帶,自然令徐氏心裡不爽快,咒罵連連。恨不能餘氏當場死去纔好。
“母親有事要她幫忙,她一個小輩自然是求之不得,哪裡用得着問她樂意不樂意!”聽到太夫人的話。坐在一旁捧着茶杯的大老爺有些不痛快了,狠狠瞪了蘇麗言一眼,冷笑了兩聲,才直接開口道。
餘氏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來,卻是半假半真的笑道:“老大你也別胡亂應承,這事兒要麗言去做,到時你要答應了下來。可……”太夫人這話一說出口,大老爺臉色突然漲得有些發紅,眼裡露出恨恨之色,有些不滿的將杯子放了下來,惱羞成怒道:“我是長輩。母親您也是長輩,要是長輩有事吩咐,她卻是不聽不情願,這樣的媳婦兒,咱們元家可是消受不起的!”
到了這個時候還口口聲聲將元家架得有多高的位置似的!蘇麗言心裡不滿,臉色也跟着淡了下來,開口道:“既然大老爺都開口說話了,兒媳自然是不敢不從的,太夫人有何事要吩咐。孫媳自當盡力去做就是,您就是不這麼上趕着,孫媳也求之不得爲您辦事兒的!”她心知肚明猜到太夫人應該是說起她即將過生辰的事情,能有事推到她頭上的,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想來應該是太夫人自己貪圖臉面。又不想出銀子,只想讓她做這個冤大頭罷了。
太夫人被她這麼一擠兌,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連忙喝了好幾口茶,纔將心裡的憤恨平了下來,一邊臉色微冷道:“我生辰眼見着就快到了,今年就想讓你多勞累些,幫着打理一下就是,你婆婆身子不好,時常病歪歪的,今年你二嬸也有些不爽快,郭氏與趙氏二人一向是騰不出手的,你就幫着張羅一下!”餘氏說完,想到蘇麗言去年拒絕的情景,深怕自己此時話一旦沒說出口,到了明兒又生變故,給她想出什麼藉口來推了,因此沒等她開口,直接就衝身邊嬤嬤道:“月荷,去將那張單子拿出來。有些需要注意採買的東西,我已經讓人列在了上頭,你年輕經驗淺,直接照着上頭寫的做就是。”
蘇麗言心裡冷笑不已,自個兒連單子都列好了,想來要買的東西要準備的事項應該都準備得極好了,看來萬事俱備,只差錢這一項東風而已,太夫人就算是打着這個主意,目的也太過明確了些。她裝作沒有察覺出太夫人的心思般,等那月嬤嬤將單子拿過來時,伸手接了,一邊看着上頭的東西,看了幾眼才點頭,將單子折了起來,塞進自己袖籠裡關,一邊故作歡喜的笑:
“去年孫媳沒能替太夫人準備壽辰,心下實在不安。”她這話一說出口,餘氏自然想到去年她爲何不能替自己主持壽辰的事來,當下狠狠瞪了徐氏一眼,不過聽蘇麗言這次沒有推辭的意思,好歹面色好看了些,硬擠出一抹笑容來:“那也怪不得你,誰叫有人害病,叫旁人也不得安生了!”說完,眼光若有似無的朝徐氏這邊瞄了過來。徐氏當下一股火氣直往腦門子衝,不過卻是強忍住了,沒有當場發作出來,但臉色有些不好看,一雙枯枝似的手緊緊抓在椅子扶手上頭,身子不住顫抖,顯然是氣得狠了。
蘇麗言像是沒聽懂餘氏話裡的意思,只是看大老爺元正林不屑又高傲滿意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有意給他們添堵,故意開口問道:“太夫人知曉孫媳年輕識淺沒經過大事兒,都將事事一一列明瞭,孫媳不過花費些功夫而已,能爲太夫人辦事,替您解憂,自然是麗言的福氣。”她話沒說完,一旁大老爺就冷笑了兩聲,打斷了她的話,衝太夫人道:
“母親,這蘇氏到底出身不高,許多地方不懂的,您只管直說就是,免得到時她自個兒出事兒不要緊,連累您的壽辰可是大事兒了。”他話一說完,二老爺元正斌就點了點頭,看了蘇麗言一眼,眉頭微皺,沒有開口說話。
蘇麗言心下微慍,卻是怒極反笑,看元家衆人一副大老爺說得理所當然極對的神情,也不反駁又沒覺得委屈,只是笑意吟吟道:“大老爺說得對,孫媳到底是小家出身,不懂大家規矩,要不然太夫人您還是另請高明纔是,二嬸就是比孫媳更好的人選,她老人家不止是出身高貴,而且眼光不知道比孫媳好了多少,去年二嬸主掛的太夫人的壽辰,就給您辦得風風光光的,孫媳真真是自嘆不如,二嬸兒雖說身子有些不爽利,但孫媳想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嬸說不準到時一下子就起了牀,歡天喜地替您辦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