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同學聚會, 定的酒店比較正式。
衣著打扮貴不貴, 潮不潮先不說, 基本禮儀還是要做到的。
所以從下午開始,餘初翻箱倒櫃,裙子倒是有一條不錯的,介於禮服和通勤之間。
黑色長袖, 保暖也算正式。
只是首飾,餘初卻沒有找到理想適宜的——純金翡翠頭面她壓在箱底, 在宋家時用作後宅交際打扮都足夠了, 可配上現代款式衣服, 就會變得不倫不類。
素銀的, 頭飾多卻不能用, 耳環和鐲子樣式基本上過時了。
臥室沒有鏡子, 餘初在屋子裡找到一樣,就走到衛生間裡搭配下看一眼, 惹的在客廳裡的楚小哥頻頻看了過去。
他手裡拿著遙控器, 像是漫不經心問道:“餘初,你參加宴會?”
他知道現代區男女平等, 無論性別都可以進學, 女性的考試、謀職、工作能力都不輸給男性。
同樣的,她們也能如同男性一樣外出會友, 聚會,呼朋引伴。朋友、同學、師生、同事……各種各樣的牽扯,織成一張關係網。
“沒那麼正式, 只是同學聚會,也就是一些同窗相聚著吃個飯,聯絡下感情。”餘初將手腕上的鐲子褪了下來,決定放棄佩戴首飾了,“時間定在下午六點,晚上我給你叫點東西,你一個在家吃。”
葉長謙點頭:“你不用擔心我,你忙你的。”
“我今晚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若是飯後還有第二場,那時間可能就說不準了,餘初收拾著自己的首飾盒,“我帶鑰匙出門,不用管我,你給我留個燈就行了,然後到點就睡。”
“好。”葉長謙擔心歸擔心,卻沒有說出阻攔餘初出門的話,視線落在她的首飾盒上,“試試幼虎手串?”
餘初低頭看著盒子裡的手串,又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手腕,此時離出門的時間遠,並沒有留給她過多的糾結時間。
她抱起首飾盒,拿回自己的臥室,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串紅繩串著玉虎的手串。
餘初走到玄關的位置,換著外出的鞋子還不忘囑咐:“可樂少喝點,碳酸飲料喝多了對身體沒什麼好處。”
葉長謙將掛在架子上的衣服拿下來,遞給餘初,然後拿起圍巾掛在餘初的脖子上:“好。”
“晚上洗澡之前一定開排氣扇,你現反還沒有徹底結束,容易悶出事來。”
“好。”
“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如果覺得打電話給我不方便,也可以打電話給譚隊。”
葉長謙心下又是好笑又覺得妥帖:“這麼下去會不會遲到?現在這個時辰,你說過路上——”
“對,容易堵車!”餘初把圍巾胡亂的一裹,“我原始人當習慣了,都快把這茬忘記了,我真的要走了,你好好待在家裡。”
葉長謙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過家。
幼年流浪,少年入國師府
小時候有破屋,有戲班,有城隍廟,長大了有教室,有藏書閣,有國師殿,有祭壇,有宿舍——卻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叫做家。
但是此時一間租賃來的房子,餘初卻用了家這個字。
他笑意裡帶著些許複雜:“路上小心。”
餘初對首都的瞭解,顯然不太到位。
年底的路況,不僅沒有大堵特堵,而且因爲返鄉的原因,車輛銳減,十分難得的,一路通暢。
餘初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約定的酒店。
班長站在酒店大堂等著,上穿淡色線衣,下桌絳紫色的長裙,長髮盡數梳在腦後,盤了個髮髻,一身知識份子的氣息。
就是身材有些發胖,五官也隨之模糊了不少。
“班長!”
陸芸甜看見外面進來的年輕女子,愣了一下。
餘初比大多數人都小五六歲,今年不過才二十六歲,她早就有心理準備,這個當初跟他們同級的姑娘,即使到了今天,依舊是個年輕的姑娘。
但是,她沒想過她看起來這麼年輕。
就好像她每日班裡上課時,教室裡坐著的那一羣孩子,二十歲出頭,青春兩個字就寫在臉上。
陸芸甜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因爲感慨:“餘初啊,你是來參加同學會的,還是來拉仇恨的。”
餘初沒有跟上奔三後的女性思維:“什麼?”
“沒什麼,我隨口說說……”陸芸甜覺得偶爾嫉妒下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同性,也挺有意思的,她指著電梯的方向,“有幾個先來了,在包廂聊天呢。”
餘初看著空蕩蕩的大廳:“我留下陪你吧。”
“不用不用——又不是結婚,還得成雙成對迎賓。”陸芸甜推著餘初往電梯口走,“你先上去,都幾年沒見了,聊聊也熱絡點。我再等幾個,到點了就上去。”
——這班長的性子,倒是沒怎麼變。
餘初上了三樓,順著走廊來到請帖說的包廂。
門是虛掩的,有細細碎碎的聊天聲,透過門縫鑽了出來。
她象徵性的伸手扣了扣門,然後推包廂的門,裡面的圓桌上,正坐著三男兩女。
餘初腦子裡浮現了當年的班級名錄冊,將眼前這些或沒什麼變化,或改變巨大的同學,一一對上名字。
藏藍色針織外套,髮際線有些靠後的圓臉男人,是裴紹行。
體型消瘦,連件基礎款的夾克都沒能撐出來的男人,是吳啓東。
粉色大衣,紅棕色波浪卷的三十多歲女人,是蘇淑婷。
剩下一男一女,餘初看著眼生,應該是家屬一類的。
裴紹行正對著門而坐,第一個看見推門進來的餘初,楞了一下:“誒?這不是那誰麼——我這破腦子——”
“什麼那誰,咱們班的天才少女你都能忘記?”他身側的吳啓東正拿茶壺給自己倒茶,倒滿一杯茶水後,他擡頭看著餘初,“餘初,你站在門口做什麼,怕我們吃了你呀,快進來坐。”
蘇淑婷此時正低著頭忙著手機,見吳啓東點了名字,也就擡起頭衝餘初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餘初當年年紀小,學校考慮了一些現實問題問題,給她單獨安排了教工宿舍的一間破舊單間。
也同樣是因爲年齡問題,她的同學們,態度雖然大多和善,但是也不願意帶她玩。
所以整個大學讀下來,她雖然跟班上的人沒有什麼冤仇,但是感情不錯的,也數不出幾個來。
餘初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一邊聽著其他人興致勃勃的聊天,一邊低頭看駐地醫生髮來的郵件相關。
同學一個接著一個到,定的三張桌,有兩張桌子坐滿的時候,班長也跟著進來了。
“剛剛陳萬里打電話來,說他們幾個下午剛好有場拍賣會,原本定在五點半結束的,可是時間拖延了,剛剛纔從拍賣場出來。”陸芸甜嘆了口氣,“他們幾個讓我轉達下他的歉意,讓咱們先開桌,七點前,一定會到。”
“陳萬里剛從矽谷回來不久,算一算,我們大家也有三年每見過他了,吃飯什麼時候不能吃?”蘇淑婷端著一杯熱茶,看著裊裊上升的霧氣,“如果是七點前能到的話,我建議再等等,大家的意思呢?”
“淑婷你說的沒錯,也不差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再等等就是了。只是這時間咱們能講究,酒到時候可別慫,六點之後來的,有一個算一個,先自罰三杯。”
……
餘初就是在這時候,接到的楚小哥的電話。
她邊起身邊接電話:“葉同志?:
“我想問問,浴室排風扇怎麼開?”
“你正對著門,左手邊第二個開關,有黑色貼紙的。”
“找到了。”葉長謙打開排氣扇,看著衛生間的燈光,餘初應該是在席上,所以背景纔會那麼嘈雜。
又因爲餘初離背景聲音太近,他能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大笑著,聽起來豪氣雲天。
【哈哈哈,你們誰能喝誰不能喝我心裡門清,今夜不說不醉不休,也要喝個痛快。】
——酒。
葉長謙記憶回到了兩年前。
他掛了餘初的電話後,將浴室的燈光和排氣扇都關掉,轉身走回大廳,撥通了譚憲的電話。
***
刨除一些混的太差,不敢參加同學會的。
再刨除一些回家過年,沒時間參加同學會的。
今晚到的二十人,多的是過江之龍,即使有幾條趴在水底的蛟,也有著自己的一方天地。
除了餘初。
很多人還念著餘初的天才之名,上來交談幾句之後,知道她是林業局的護林人員後,大部分人分爲兩種情況。
第一部分人,升起一種翻身農奴的蘇爽感,然後懷著那麼點小心思,特意讚揚下她爲國家環保事業做出的貢獻。
第二部分人,則是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結交她,維持在打個招呼的熟悉度上,就挺好的。
只有班長,對她照顧有加,有兩次見別人把話題說死了,還親自上來解圍。
敘舊聊天拉關係,時間總是過的快些。
六點五十。
包廂門終於被敲響了,陳萬里帶著他大學時的倆室友站在門外,門剛開就開始道歉:“對不住各位,實在對不住了,我這私人的事情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但是大家的視線,卻從陳萬里的身上,落在了他的身後。
那是一個穿著深藍色正裝的男人,三十歲不到的年紀,頭髮稍稍收拾了一下,劉海梳起,露出長得十分出色的整張臉來。
最爲難得的是,氣質完全不輸給長相。
關鍵這人他們完全沒見過,要不是他跟在陳萬里身後,大家還以爲是走錯包廂的哪個當紅偶像明星。
“事出突然,大家都能理解,你們別堵在門口了,先進來坐。”陸芸看向陳萬里身後的人,“不過這位是?”
“你說這位小哥呀。”陳萬里回頭看了一眼,解釋道,“在樓下碰到的,他說來找餘初,我就給帶上來了。”
剛好坐在視覺盲區的餘初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楚小哥跟著陳萬里,從門外走進了包廂。
***
作爲“家屬”,葉長謙自然要跟餘初坐一起,大家調了個桌子,將餘初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二十幾個同學,帶著十幾個家屬,三桌共四十餘人,吃飯時也只能以桌子劃分聊天區域。
加上話題不同,相熟度不同,又把一張桌子劃成了幾個片區。
餘初頭往葉長謙旁邊靠,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來了?”
葉長謙反問:“我不可以來嗎?”
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大家都誤會他倆是兩口子了,不少女性頻頻投來目光,即使單身未婚,此時也只敢偷偷打量著盛裝打扮的楚小哥。
她嘆了口氣,直接進入第二個問題:“你怎麼來的?”
不知道地址,他是怎麼一個人穿的跟孔雀似的,跑這來的?
葉長謙老神在在:“譚憲帶我來的。”
餘初揉了揉自己的臉。
至於譚憲爲什麼知道,她爲了趕時髦,把電子邀請帖發了朋友圈。
配了五個字,恰同學少年。
……
兩人在角落裡咬耳朵,桌上另一撥人的話題,則圍繞著陳萬里展開。
先是習慣性的讚美下創業篳路藍縷,如今事業有成的陳萬里。
爲了不顯得後續的話題那麼有目的性,大家話題就轉到了拍賣會上。
“剛剛劉阜說,你一幅畫,花了十八萬拍了下來?”
十八萬這個數字,讓角落裡十分享受跟餘初聊天的葉長謙抽出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其他人身上。
“可惜這是林定的舊作,要是新作,二十八萬也是值得的。他成名多年,卻從來沒有露過面,一年流出的書畫少得可憐,從博物館的收藏作品來看,他這些年的畫技和書法,已經出神入化了。”陳萬里嘆完氣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我從拍賣會下來就趕到這了,畫還帶著,你們有沒有興趣看看?”
六位數的畫。
即使沒有藝術細胞,也紛紛來了興致。
十八萬對於別人似乎是個大數目,但是對於陳萬里來說,也就是少給女朋友買幾個包的事兒。
他從自己隨身的袋子中,掏出一隻木盒。
然後戴上手套,按照專業人的步驟,將木盒打開,拿出了裡面的畫軸。
隨著畫軸緩緩打開,屋子裡的其他聊天聲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無論會不會賞畫,無論他們之前感興趣不感興趣,當他們的目光落在畫中的時候,都是一副“認真看”的樣子。
屋子裡慢慢響起來討論畫的聲音。
只是餘初發現,楚小哥有些不一樣——
他在打開畫軸之前,都是聚精會神的,但是一看到裡面的內容時,就收回了目光,回到了剛進門的樣子。
餘初憑藉直覺,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她靠了過去:“怎麼了?”
葉長謙垂著眸,伸著筷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言簡意賅:“畫,假的。”
原因很簡單。
他沒有畫過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