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餘初來的時候, 帶的東西本就不多, 回去帶的東西自然更少。

除了私人物品, 一些設備、電子儀器、藥物、甚至是武器都留了下來。她吃過早飯,回到屋子花了半小時不到,把自己跑路的行李收拾好了。

然後就開始餘氏表演——

假裝自己很忙。

一會兒把衣服從東屋搬到西屋,一會兒又把西屋的鞋子拿到東屋, 然後當著譚憲的面,再客廳找了一個時辰, 終於在堂前長几底下, 找到了自己“丟失”的一對耳墜。

譚憲坐在院子的椅子上, 手拿鉛筆, 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偶爾擡起頭來, 都能看見餘初似乎“忙的不可開交”的樣子, 他眉尾挑了挑,卻也沒有說破, 低下頭, 繼續把餘初昨夜告知的資訊,一一記錄下來。

將一頁紙寫完之後, 譚憲擡起頭來, 看著第十幾趟從東屋走出來的餘初,叫住了她:“餘初。”

餘初手裡抱著一個枕頭, 站在不遠的地方,笑道:“譚隊,有事兒?我這挺忙的。”

說完她生怕沒有說服力, 還用力拍了拍枕頭,彈出不少灰塵來。

這要是封肅,肯定一本子飛過去,然後怒吼著“藉口那麼多,還不給我滾過來”,她絕對會圓溜溜的滾向肅美人。

可是譚憲的性格截然相反,他輕輕的掃了一眼餘初:“我看你這麼忙,今日也不一定收拾的好,要不改簽下船票,晚幾天……”

“不用、不用——我這一會兒收拾也是一樣的,晚上一定可以收拾好的,用不著改簽。”餘初抱著枕頭走到譚憲面前一米左右停下,見譚憲冷冷的看著她,又往前挪動了小半米。

譚憲:“你站這麼遠,是擔心我把你綁去國師府?”

於是,再挪動小半米。

直到立在譚憲跟前了,他纔將目光收了回來,把手中的本子遞給餘初:“這是根據你昨晚的資訊歸納的,你先看看,看有什麼補充的。”

餘初接過本子,鬆了口氣,將注意力拉回紙上。

譚大爺的繪圖功底很好,稍稍幾筆,就將三里巷簡圖勾勒了出來,然後將建築標上序號,之後的幾頁,都是根據序號標註相關的資訊。

什麼妹子什麼金主,餘初提過的,譚大爺都一一寫清了,但是昨天她一口氣說的太多,其中有兩個混淆了,還有一個位置標錯了。

餘初糾正了之後,想了想,在資訊之後一一填了幾筆,標註上了弱點。

就比如隔壁宅子穿著舊衣的婦人,自然適合用錢打通;而梨樹前那個頭牌,可能良籍的身份更有吸引力;公公家的小嬌娘——找個小白臉來哄著,可能更直接有效……

她寫完之後,遞給了譚大爺:“給。”

譚憲翻了翻後,表情有些複雜,越發覺得自己放人放的太早了:“餘初,要不你真多留一段日子,幫我……”

“嘶——譚隊你看,我一受驚嚇,又消化不良了。”餘初捂著肚子往後退,“我去找下胃藥。”

受到驚嚇消化不良?

這是連個藉口都懶得找,譚憲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算了——

這個破攤子,他一個人處理就行了。

***

古代區的工作人員,一駐少則五年,多則十幾年。

有些人離開後,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晚上的時候,餘初燒了幾個菜。

一個糖醋排骨,一個辣子雞丁,一個跳水魚,還有兩個素菜一個涼菜,也算湊足了一桌離別宴。

譚憲倒是沒有料到餘初在古代的竈臺上,廚藝發揮的還這麼好,他看著桌上的菜色,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於是他看向剛坐下的餘初:“有酒嗎?”

“有的,廚房有酒。”餘初起身,“我……”

古代的調料不夠,有些葷菜 壓不住腥味,就只能把酒當水用,她之前買了不少。

“你坐著,我去拿。”

譚憲再回來的時候,兩手各抱一罈酒,一大一小,大的也不過就是兩三斤的量,小的大約只有一斤。

他酒量不錯,但是不酗酒,只是牢獄之中被關著的時候,日常飲食連基本人道主義都沒有,好幾次被溼氣太重骨頭隱隱作痛,就想著要是有壺酒就好了。

今日,勾起了他喝酒的興頭。

譚憲將兩個罈子封泥拍開,大的擺在自己面前,小的則放在餘初面前:“我喝我的,你隨意。”

古代的酒不是蒸餾酒,度數一般不高,當飲料喝一碗半碗,問題也不大。

餘初原本想拿小杯子去裝,看見譚大爺豪氣的給他自己倒了一碗,又悄悄把捏著杯子的手收了回去,換了個小碗。

堪堪只倒了個半碗。

她年紀小,在剛入駐地的時候還沒有成年,大家聚會的時候,給她點的都是飲料,個別悶壞的,還特意點了娃哈哈。

然後一桌人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她喝著娃哈哈直樂。

後來,去了古代區,宋家門風嚴謹,有戒酒、戒賭、戒色‘三戒’,家裡男人不喝酒,自然在餐桌也就沒有見過酒。

再後來,她被肅美人撿回了界市。

肅美人飲食作息沒有規律,胃傷的有些狠了,有他的地兒,都不會有酒出沒。

所以算起來,她喝酒的次數並不多。

爲數不多不多的幾次,還是在畢業散夥飯和回老家的時候,多半也是淺嘗即止。

她端起碗,嚐了一口,糯甜中帶著微酸,香味悠長,口味倒是十分的好。

譚憲不勸酒,自己喝酒倒是很痛快,第一口就是小半碗。

也許是酒香勾的,譚憲臉上也多了些人情味:“我看過檔案,你是清大畢業的?”

餘初點頭。

“十四歲上的清大,算得上少年天才。”譚憲有些好奇,“你怎麼想著來駐地的?”

“我實習的時候才十六歲,臉長得又嫩,正經單位怕被人說用‘童工’,也怕我智商夠情商不足,融入不進團隊反而成副作用,hr猶豫歸猶豫,到頭來還是把我刷了。”

其實那時候,按部就班,她應該讀研考博,考慮考慮出國。

等到博士畢業了,自己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再去應聘的話,年紀反而成爲了優勢。

只不過那時候餘老爹再娶,她又處於叛逆期,兩年沒有伸手要錢,完全靠著獎學金和兼職撐著,人疲憊到了極點後,再去展望研究生博士的幾年暗無天日的日子,就開始生理性的排斥。

所以那時候滿腦子都是:

唸書工作了以後還可以念。

先活著吧。

“那時候,我窮的只剩下半箱速食麪,屢戰屢敗後,就顧不上挑選了。看見學校告示欄角落裡,粘貼的一張‘古代金融文化研究中心’的招聘啓示,上面工作內容寫的隱晦,但是福利寫的很清晰,工資高,有五險一金,尤其是出差補貼更是豐厚,就順手一起投了簡歷。”

餘初回憶到這,喝了一大口酒,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原本想著,古代研究嘛最多也就跨個省,沒想到都跨兩個文明瞭。”

譚憲難得被逗樂了:“當時他們在部隊招人的時候,用的是理由是外出駐訓,標註津貼翻十倍到二十倍,你知道基層都清苦,當時爲了這個駐訓,大家嘴裡不說,暗地裡都較著勁。”

兩人難得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餘初舉碗:“敬組織套路深。”

譚憲這回是笑的連碗都拿不穩了。

一時間,觥籌交錯,酒興正酣。

等譚憲聽到外面的敲門聲時,才驚覺起來,外面的夜色深透了。

他抓起懷錶看了一眼,已經夜裡十點多,也不知道什麼人,會在這時候敲門?

餘初擡起頭,臉上看上去十分正常,她歪了歪頭看門外:“有人敲門。”

“我去看看。”譚憲想了想,怕司城防賊心不死,囑咐道,“如果有情況,你就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他記得餘初說過,這宅子裡有地下室。

餘初點頭。

譚憲在腦海裡想了十幾種可能性,走到大門前時,還謹慎的透過門縫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夜色正黑,來人自己提著一盞燈籠,披著玄色披風,半張臉都隱藏在披風帽子下。

即使靠著半張臉,他也認出了來人。

夜風中,譚憲聽到了自己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收拾完臉上的情緒,譚憲打開大門,將來人迎了進來,既沒客套的問好,也沒有詢問對方的來意,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她在前堂。”

葉長謙摘下帽子,露出整張臉來,衝著譚憲頷首:“多謝。”

他的步伐沉穩而堅定,從大門到前堂,不到百步就到了。

站在門外朝裡看去,只能看見擺著吃食的桌子,和空蕩蕩的椅凳,一個人影都沒有。

餘初呢?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院子,正打算詢問譚憲,可院子裡也同樣空無一人,看來是有意避開了。

就在此時,前堂傳來一陣不小的的桌子搖晃聲,連帶著桌上的盤碗酒具,也哐當作響了起來。

又突然歸於平靜。

葉長謙想了想,踏進了前堂,走到餐桌前,彎下腰,將桌布掀了起來。

餘初一身酒氣,抱著個碗坐在桌底,手裡正剝著顆花生。

他眉眼都沁滿了笑意,乾脆也坐在了地上,見餘初剝好一顆花生後塞進嘴裡,又撿了碗裡的另一顆開始剝起來。

“餘初,你在幹什麼?”

“譚大爺叫我找個地方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