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其實, 如果不是在雲錦的駐點衝擊太大, 又是連著暴雨, 行程不明。餘初也不至於憂思過重,忽略了旁的,導致一點端倪都沒有發現。
現在回想起來,那盤蟹應該不是顧文瀾送的。
他這人更注重精神追求, 物質生活上,一直根據家族制式, 沒有偏好也不會逾越。
自己住在顧家那麼長時間, 也沒見顧文瀾給自己加個菜, 怎麼會在她出來的時候送東西呢?
加上他封建君子品格, 給單身女性送吃的這種容易遭誤會的事情, 也不像是他能做的出來的。
上了船後。
一餐了兩餐還能說碰巧, 但是連著三日,一日三餐都是特供, 全都照著她最喜歡的口味來。
餘初把現代區一起算進去, 知道她飲食偏好的人,腦海裡也不過浮現出三個人:一個是餘老爹, 一個是封肅。
餘初看著翟翎赤的紅色背影消失在視線裡, 將自己腦門貼著的紙條一張張扯下來。
另一個,就是她那個便宜未婚夫——
楚小哥收拾好牌, 就見一旁的餘初腦門上還貼著張【我是二貨,以此爲證】的字條,眼神放空, 焦距模糊,顯然是已經發起了呆。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將餘初腦門上的紙條扯了下來:“晚上想吃什麼。”
“啊?”餘初回過神來,“你剛說什麼?”
楚小哥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剛問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去廚房問問,發了這麼一會兒呆,想什麼呢?”
她在想翟翎羽來這麼一出,可能是婚後生活,過得不夠和諧。
麻將不僅是一項腦力活動,也十分消耗體力。
餘初忙了一天後,全身肌肉都酸脹著,抗議自己十幾個小時機械運轉,船上沒有條件洗熱水澡,她打了一桶涼水,用擰半乾的毛巾擦了兩遍,也算是洗澡了。
然後一掀被子,矇頭大睡。
這一夜,她睡得不沉,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都是宋家那間不大卻很溫馨的房子,還有屋子裡衣架上掛著的那件大紅色的嫁衣。
袖子領口衣襬上繡著繁複的花樣,金線滾邊,銀線暗繡,花樣是宋夫人蔘謀的,乍一眼看去還能十分能夠唬人。
但是跟專業的閨閣小姐相比,針腳一般,剪裁也一般,很多地方的線頭都沒有埋好。
她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矇矇亮了,船艙隨著水流緩緩的搖晃著,外面船老大喊著號子,似乎在指揮著船工調整船帆的角度,有鳥鳴聲從窗外傳了起來。
好一會兒餘初都沒想起自己在哪,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她翻了個身,嘆了口氣。
夢裡那件嫁衣,是她自己繡的。
翟家當初代孝,從定親到成親,中間有三年時間,宋夫人總擔心她嫁進翟府會被看不起,所以訂婚後的詩詞女紅,督促的愈發嚴格。
她的天賦大概在記憶上點的太多,女紅技能就沒能點亮,一身出嫁的嫁衣,從花樣到剪裁到繡工,都需要從頭學起……宋夫人繡工無雙,手把手教著她,前後還是花了她兩年時間。
每日幾個時辰,風雨無阻。
她其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年少時,幾乎很少會長時間堅持某件事情。
但是她似乎把這輩子的耐心,都花在了那件嫁衣之上。
不過這嫁衣繡的慢,燒起來卻很快。
從開始點火到燒成一團灰燼,在無風的天氣下,也不過花了一兩分鐘的時間。
宋夫人趕來時,只來得及從灰燼裡只撈出一片衣襬,並蒂蓮的花樣也只剩下了一朵半焦黑的殘花。
宋夫人既是心疼她,又是心疼衣服:“這衣服好好的,你跟它過不去做什麼,熬了兩年才繡完的,等到以後……”
餘初知道宋夫人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那時候翟家已經開始放風要和蘇閣老的孫女議親,等翟翎羽成婚了,這場風波也算過去了。
到那時,只要宋家不攀附高門,給她再尋一門門第低的婚事,不說風風光光大嫁人,熱熱鬧鬧出嫁還是可以的。
那時的她,已經正式淪爲大齡女青年,再也熬不起兩三年,去親自做一件嫁衣了。
只不過宋夫人不知道的是,她那時燒的,其實不止是嫁衣。
至於以後——
她的以後應該是在現代區,在司儀前面,穿著白色的定製婚紗,在餘老爹欣慰的目光下,緩緩走向她的另一半。
早上醒得早,餘初想過便扔過,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哥,你說初姐醒了沒有?”
“她素來愛睡懶覺,許是要再等等。”
……
外面的交談聲壓的很低,幾乎被水和船帆迎風振動的聲音給淹沒了。
餘初放緩了呼吸,摸出懷錶看了一眼,早上七點。
算了,她再睡一會兒。
七點半的時候,餘初推開房門,三個男人或坐著或站著或憑欄眺望……就姿態禮儀來說,就是年紀最小的翟翎赤,也無可挑剔。
她之前聽聲音,還以爲只有翟家兩兄弟到了,沒想到楚小哥也來了。
三人幾乎同時回頭。
楚小哥素衣木簪,和往日一樣,頂著那張發黃的假臉,也沒影響他藝術家的仙氣。
小翎赤今日換了件竹青色的衣裳,可能是沒有紅色那麼襯托膚色,今日看著有些發蔫。
翟翎羽——
餘初第一眼,幾乎沒有認出來。
三年前的翟翎羽,剛出少年,身形還有些單薄,眼底都是壓抑著的銳利。生活教會他許多,少年老成、年輕人的銳利無雙、還有一步一個腳印的忍耐和踏實在他身上很好的雜糅,時不時還會帶出一些少年的中二……
而現在的翟翎羽,似乎更高了,似乎脫去了和年少人相關的一切特質。
小麥色的膚色,黑色長衫勾勒出他的身形的輪廓,寬肩窄腰,臉部輪廓是變化最少的地方,但是整張臉,卻是變化最多的地方。
那一雙眼睛裡,是閱盡千帆的波瀾不驚,幾乎深不見底。
她恰到好處的移開目光,懶洋洋的依在門前笑:“早呀,各位。”
翟翎羽直視著房門前的女子,三年不見,她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雙好看笑著的眼睛,還是清晨睡起懶洋洋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他眼底像是被河面的霧氣所浸透,朦朦朧朧的,一下子不真切起來。
餘初站在門前替三人引薦了下。
“這位是楚先生,我的好友。”
“這位是翟先生,我的故交。”
“這位是翟先生的胞弟。”
任務結束。
這三人像是約好了似的,都沒有吃早飯,但是他們似乎也不打算蹭飯,每個人手中都提著東西。
加上船上的夥計送來的配餐——早餐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
四人分坐四個方向,餘初和翟翎赤相對而坐,左手邊坐著的是楚小哥,而右手邊坐著的是翟翎羽。
宅家餐桌禮儀餘初是瞭解的,楚小哥的吃飯習慣,餘初也是知道的,所以一桌另外三個人,愣是從頭到尾都寂寂無聲,只有餘初一個人的碗筷時不時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餘初吃的有些肝疼。
她開始無比想念肅美人那個糙漢子。
***
飯後,四人正式進入搓麻將的環節。
翟家兄弟這一次帶來了更好的麻將牌,梨花木,雕工精湛,這攤開來看,倒是更像是藝術品。
餘初抓了個牌,因爲背面打磨的十分圓滑,所以持握感很不錯。
“開始吧。”她將手裡的牌扔回桌面上,“規則的話,是不是按照昨日?我半明牌,誰輸了的話,誰去抓紙條。”
“阿初,今日你不用半明牌,倒是賭注,可能需要稍稍修改下。”翟翎羽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也就是不帶腦子的弟弟,纔會覺得過目不忘在牌局上有什麼優勢。
牌局上,只要是好手,將牌面記住只是基本功
餘初:“你說”
“我如果誰贏了,可以制定輸家提一個小要求。”翟翎羽語氣十分平和,“當然,這些要求都十分簡單。”
“啪嗒——”
楚小哥將撿起的幾張牌蓋在桌面上,不輕不重砸出聲來,看似漫不經心道:“比如?”
翟翎羽眼皮一掀,看著楚小哥:“比如,如果阿初贏了,她可以提要求讓我回答她的問題;如我贏了,我可以提要求,她明日中午陪我吃飯。”
“那我贏了,是不是可要求翟先生,明日一整天都不要走出屋子?”
翟翎羽笑:“自然。”
楚小哥點頭:“翟先生的提議,我附議。”
翟翎赤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那個文弱的書生,這還沒開局呢,怎麼一副已經打起來的樣子。
不過,心下還是有些敬佩的。
這位楚先生看著年輕不大,又是一介布衣,居然能跟自家大哥從氣勢上佔了個旗鼓相當,也是能人。
他舉起了右手:“我附議。”
餘初:“我附議”
這個所謂的提議,基本上沒有改變她的初衷,所以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問題。
不過,打個牌居然還惦記著和前任吃飯。
這翟大少爺的婚後生活,可能十分不和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