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餘初和楚小哥夜半投宿, 能選擇的地兒不多, 入住的這家客棧的地段一般, 條件意料之外的不錯。

地板擦的發白,窗臺擺著蘭草,桌上有茶水和瓜子,整個屋子無論是擺設還是衛生, 都很舒服。

她將自己摔在牀上,聞到了新曬棉花的味道, 睏意從腦子裡翻騰而出。

夢裡人咿咿呀呀在唱戲, 無論夢境換了多少背景, 都會有那麼張美人臉, 泫然欲泣, 楚楚可憐, 身段風流……攪得餘初一晚上心情複雜。

次日醒來,天色大亮。

洗漱完畢後, 餘初準備下樓吃早飯, 想起身無分文的楚小哥,順路去隔壁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 楚小哥不在屋子裡。

餘初也沒在意, 都是成年人,吃個早飯也不需要非得在一塊。

這個地段的客棧, 都是條件一般的人入住,顧客一部分是往來的行商,一部分是科考的學子, 剩下的各種目的佔不到三成。

大多消費都不高。

所以客棧雖然屋子收拾的不錯,但是早餐能選擇的不多,麪條、白米粥、饅頭和包子。

餘初要了份白米粥,配了花生米和水煮蛋,小二上菜的時候,白送了她一小碟醃脆蘿蔔。

餘初吃蛋的習慣,延續的老餘家的傳統,拿起水煮蛋往腦門上一磕,先磕碎蛋殼,然後一點點剝開。

沾點醬油,她一口能吃半個。

只是今天她拿的這顆雞蛋,鈣可能吸收的比較好。

餘初磕了一下,“碰”的一聲,蛋殼居然完好無損。

她揉了揉額頭,正打算來那麼第二下,擡眼間就看見楚小哥站在大門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他今日穿著素白的棉麻長衫,腳上踏著的是帶有補丁的千層底,身形偏瘦,被屋外的風一灌,整件衣服似乎都在打飄。

這是他一貫的打扮,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關鍵是他那張臉——

餘初將手一送,“啪嘰”一聲,將雞蛋砸在了自己腦門上。

那張臉變回了之前的攤主小哥。

發黃的臉色,不出色的五官,有些不協調的額頭,還有眉眼的間距……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卻好像變了個人。

她拿著筷子的手無力的搖了搖:“早呀,楚先生。”

“早,餘姑娘。”

楚小哥步伐一高一低走了進來,拉了條凳子,坐在餘初對面,把手裡的油紙包打開,推到了她的面前。

——是炸的金黃的油墩子和南瓜餅。

餘初想著房費,沒有再客氣,伸出筷子夾了一個油墩子。

“我早上回了戲班一趟,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了。”楚小哥解釋道,“見你還沒醒,就出門買點吃的。”

她咬了一口油墩子,點頭表示字知道了:“嗯。”

“我也是悄悄進去的,不敢多過打探。聽兩個下人聊起,顧大少爺昨晚發了很大的火,幾個看門的家僕,都被處罰了。”

“只是昨夜是老太太的生辰,顧家又是至孝出名的,誰都不會在這幾日去給老人添堵,所以表面上,顧府還算安靜。”

“顧府早上出來了幾波人,應該是出來找你了,不過人數不多,動靜也不大。”

……

楚小哥將一大早收集的情報跟她分享,他說的隨意,可是這麼多資訊,在如此短的時間裡都收集到了。

其中艱難,可不會像他的表情那樣,風輕雲淡。

餘初垂下的視線裡,看見楚小哥衣襬上沾著血跡,也不知道這一趟去戲班,遇到了什麼。

她吃完一顆油墩子,想起他那一手有風骨書法,責任心涌上心頭:“你的傷勢,需要靜養。”

楚小哥從盤子裡拿出一個雞蛋,輕輕擡手,磕在了她腦門上,嘴上很配合:“姑娘說的是。”

餘初:“……”

算了,她現在還是先管好自己。

天氣微陰。

有風掠過,吹起屋簷底下懸墜的鈴鐺,一陣叮噹作響。

在巷子一頭的宅子,大門緊閉,透出的牆外的桃樹,散落了半路的花瓣。

有鄰居的雜物,正堆在正門前,木料石塊碎屑亂七八糟的放著,將門前原本不大的地方,擠得滿滿當當。

像是有很長時日,不曾有主人家出來打理。

或者連鄰居都知道,這戶主人家,短時間都不會再回來了。

隨著馬車的前進,宅子在視線中遠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了視野裡。

餘將掀開簾子的手放下,半低著頭偶,臉上的表情如同今日的天氣一般晦澀不明。

——雲錦的駐點,如同之前所預料的一般,並沒有人。

車廂外,駕車的車伕放緩了馬車的速度:“姑娘,接下來咱們去哪?”

這個姑娘一早就租了他的馬車,付了錢後也沒說要去什麼地方,就說在城裡到處轉轉。

既然是邊走邊看,自然就會慢上不少,這一上午,才轉了大半個城。

車廂裡,餘初開了口:“西渡。”

雲錦沿江而建,卻又毗鄰一條大河,兩條主幹河道在這交匯,輻射支流無數,水路四通八達,是古代區最著名水運城市之一。

單單渡口和碼頭,就分爲東、南、北三個方向,沿著江線河道的臨時停靠點,更是不計其數。

而西渡口,簡稱西渡。

和其他三個渡口貨運爲王的點不同,西渡是雲錦最繁華的娛樂中心之一。

酒樓、茶肆、賭場、拍賣行、戲院、青樓……各種娛樂中心齊聚,卻並不是建在陸地之上,而是建在畫舫和遊船之中。

顧客去消費,只需通過浮橋或者船伕擺渡,就能夠順利抵達。

餘初到的西渡時候,時值正午,她站在渡口,極目四望,各大娛樂場所大門緊閉,渡口顯得有些安靜。

也難怪。

這些地方,繁華一夜,基本上天亮才關門,這個點,基本都在夢裡。

碼頭旁邊,一排小船拴在了石柱子上,小船有大中小三個型號,大船可渡十幾人,小船隻能乘兩三人。

但是無論是什麼大小的擺渡船,船上掛有統一的雲紋旗幟,黑底白紋,很是明顯。

此時,大多數小船都是空著的。

只有不到十幾位船伕或在船上隨波安眠,或者相約在一船之上吃飯,相聚聊天。

之前長平盧戈所留的地圖上,所標識的並不明晰,小字標註的也只有雲錦西渡。

其他細節,無從得知。

餘初來不及吃中飯,從渡口的小攤位上,買了包糖炒栗子,邊吃邊到處晃盪。

每路過一家店,都下意識的擡起頭去看看人家的招牌。

只是一條街來回走了一遍,也沒有發現有哪家店的招牌字體、對聯、圖案或者裝修風格是特殊的。

她像是最普通的逛街女子,一路上看看看吃吃吃,順手的時候也會買個首飾和掛件。

逛完所有的店鋪房子,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卻依舊一無所獲。

渡口的商家陸陸續續開了門,行人和攤販也變得多了起來,擺渡的船伕也大多到了位置上。

他們或沉默的坐在船前等人,或笑容熱情的,到處招攬著生意。

餘初坐在渡口的臺階上,看著河面上的無數遊船畫舫,覺得自己可能想岔了。

一想到駐點,她下意識就認爲是街道旁的店面、屋子、甚至是地下室。

只是,從地理位置上,西渡人多眼雜,典型的不夜地區——大隱隱於市也得像長平那樣,找個地段穩定,治安良好的地方。

餘視線落在河面上的無數遊船之上,她需要先去看看再說。

此時,一道陰影罩住了她。

男人站在她面前幾步的地方,跟所有在水上討生活的船伕一樣,他赤著雙腳,雙臂健壯,有著一身黝黑髮亮的膚色,身上帶著點魚腥和汗臭的味道。

他平白無奇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姑娘,要渡船嗎?”

餘初視線從他的臉上,落到了他的脖子上用黑繩串起的掛墜上。

——一個銀色的十字架。

餘初半擡著臉,笑道:“好。”

陰天的黃昏時分,河面上霧濛濛的一片,有畫舫早早的掛起了燈籠,遠遠看去,有朦朧的幾個亮點。

“姑娘要去哪?”

“有什麼推薦的嗎?”

“這裡戲樓、布莊、雅舍、茶館……都適合小姐們去耍上一耍。”

“那先帶我去隨意轉轉。”

“好嘞。”

船伕手握船槳,健壯的雙臂在河上來回搖槳,小船在河面上平穩滑行,隨著身後的渡口越來越遠,餘初周遭也越來越安靜。

最後只能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和天邊暢快翻飛的鳥鳴聲。

船伕生性沉默,偶爾一句話,也像是直接從肺裡擠出來,前後沒有半點鋪墊:“這船,有個名字。”

餘初看向前面的船伕:“嗯?”

“友誼。”

“噗——”餘初笑過之後,整個人都鬆了,半躺在船艙上,仰望著天空,“那大哥您得小心些,這友誼的小船,不能說翻就翻。”

船伕愣了一下,低過頭去,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哎。”

他抹了一把臉,再背對餘初時,又站成了一座山的樣子,雙臂肌肉凸起:“姑娘,坐穩了,掉頭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