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午後初晴,空氣凝結的潮意都帶著春日的朝氣。
街道兩旁的攤位恢復了經營,行人熙熙攘攘,顧客往來不息。
餘初買了根糖葫蘆,邊啃著邊在街上晃盪,看了半場雜耍,聽了一耳朵江湖賣藝。
穿過熱鬧的街市,來到長平街上離她最近的牙行。
牙行門臉不大,裝修的很舒服,像是把中等家庭的客廳直接搬了進來。
中間是小圓桌和矮凳,靠牆的是兩排會客大木椅,兩兩爲一組,中間隔一個茶几。
其中的幾把椅子正好坐著顧客,牙郎則站在一旁,一邊倒茶,一邊彎著腰細心的像是介紹什麼。
這服務理念,很超前——
餘初剛感慨完,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婦迎上前來,身形微胖豐滿。
她穿著素淨的藍色長裙,頭髮用同顏色的布包起,著裝看起來乾淨利索,笑起來卻如沐春風。
將餘初引入坐後,給餘初倒了一碗茶:“姑娘,你是僱人呢,還是租房子? ”
“我想僱車。”
這個古代仲介十分的專業,聽說餘初要去霖州後,給了餘初兩種方案。
從長平到霖州,一江之隔。
不過一個在上游,一個在中游,走陸路的話,需要七天左右。
走陸路轉水路的話,不到三天就夠了。
餘初選擇了後者。
“最快什麼時候能走?”
“姑娘稍等下。”少婦走回櫃檯,跟夥計低聲詢問著什麼,不一會兒手裡拿著本冊子過來。
“馬車要走的話,什麼時候都方便。”她將冊子翻到其中一頁,“不過去霖州的船的話,從渝陽碼頭走,最近一趟是後天下午,我們長平這邊的馬車,早上走剛好。”
後天——
餘初估算著時間還算可以:“那行,就定後天的。”
付了船票和馬車的定金,簽了契書,餘初跟牙行約定兩日後出發。
結完賬,餘初將契書卷起來放進袖子裡:“還有件事兒,我還想僱個人。”
少婦將手裡的帳冊遞給一旁的夥計。
“您說。”
***
餘初提著滿手吃的、穿的和用的,推開了一級保護動物家的大門。
雖然是白天,但是堂前的採光不夠,推門而入時,裡面是昏暗的一片。
加上剛下過暴雨,裡面陰冷而潮溼,隱隱的還有有點黴味。
這個環境,的確不太適合養病——
她剛升起的念頭,在推開房間門後,就徹底消散了。
房子裡窗戶大開著,有落落的陽光照射入,年輕男子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只著一身白色中衣,長髮被木簪隨意挽起,有髮絲散落,剛好垂在他的鎖骨之上。
他手裡拿著一本書,視線卻看向的窗外,明明連表情都是隨意的,卻愣是將一身素衣穿出了——
餘初在腦子裡尋找了幾個詞,也形容不了這種高雅氣質微妙裝逼 無形端著 好人家出生等詞彙雜糅起來的感覺。
不過兩日不見,這位保護動物的氣色倒是好了不少。
餘初見他看了過來,咧開嘴:“楚先生。”
楚小哥看著餘初的笑容:“之前你走後,我才記起,忘了跟你道謝。”
餘初愣了下,語氣真誠:“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先不說基地規定,保護古人,人人有責,救助古代區藝術家原本就是他們的義務和責任。
就單單說她之前的舉止,不是捆綁,就是扒褲子……
咳,實在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救助人員。
楚小哥並沒有糾結在是否應該道謝上,他將視線落在餘初的臉上:“你今日看著,臉色不大好。”
“是嗎?”餘初摸了摸自己的臉,“前日裡淋了雨,可能是有些風寒,郎中給我開了藥,說吃上兩天就無礙了。”
她掃了一眼之前留下的食物,除了一個饅頭外,基本上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於是放下手中的東西,從裡面翻出之前小二哥給的喜餅,打開油紙包,放在了楚小哥的手邊:“你先吃點墊墊肚子,我先收拾下屋子,然後去做飯燒水。”
楚小哥看著喜餅,突然沉默了,手指抓著書的脊背,微微收緊。
等餘初將桌上和地上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才伸出手,拿起一個喜餅,看著上面的囍字,半斂著眸:“餘姑娘,你是要打算成婚了?”
“成……”餘初收拾完桌子,用廢紙將所有的垃圾團成一團,隨口道,“先生誤會了,這喜餅是茶館店小二給我的,說是他昨日回去定的親,今日特地帶了一盤給我嚐嚐,想讓我也一同沾沾喜氣。”
她端著垃圾和臉盆往外走,末了還不忘補了一句:“這喜餅是吃多了不好刻化,你嘗幾口填填肚子就行了。”
等餘初走出屋子,某人看著喜餅,眼底的神色如同翻騰暗流,慢慢隱藏於清冽的湖面之下,他將喜餅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味道不錯。
這日吃過飯換藥,餘初老神在在,沒有再扒人家褲子。
她用剪刀鉸了楚小哥的褲腿,清洗著上面的血跡:“來的時候,我給你買了幾套成衣,我也看不好大小,就讓老闆的兒子替你試了試。”
“他身量沒有你高,肩膀也沒有你寬,腰也沒有你細,我憑自己估算著,纔算是挑出來了,不一定合身,你先湊合著穿,以後能出門了再自己買。
楚小哥:“嗯。”
“我去牙行給你僱了一個人,付了一個月的工錢還有些生活費,以後他會負責給你做飯洗衣服,還有其他生活上的一些事。”
“一些注意事項,我給你寫在紙上了,一會兒留給你。這十天內,你自己要多注意傷口。”
……
等餘初事無鉅細的絮叨完,楚小哥已經猜到了什麼,他半低著頭看著半跪在他身前換藥的人:
“你要走?”
“嗯。”
“哪一日?”
“後天吧。”
“去哪?”
這一次,餘初沒有回答。
**
比起楚小哥那,顧家兄弟那反而好告別一些。
顧家大門大戶,家裡奴僕成羣,整天不愁吃不愁穿的,少自己一個蹭飯的,對他們的生活,基本沒有什麼影響。
她來時挾恩入住,去時正好兩不相欠。
於是既不需要醞釀什麼,也不需要準備什麼,餘初在晚飯前,在大門處堵住了剛開完同學會回來的顧文瀾。
顧文瀾臉看見半蹲在地上數螞蟻打發時間的餘初,表情有些許不自然:“餘姑娘。”
餘初扔掉手上的樹枝,看了一眼街上人來人往,覺得這個場合似乎有些太過隨意,建議道:“邊走邊聊?”
顧文瀾頷首:“好。”
兩人順著大門往裡走,丫鬟小廝們很貼心的拉開了一些距離,給兩人留下了足夠正常聊天的獨處空間。
餘初開門見山:“我是來道別的,這些日子,還多謝顧公子的收留和照應。”
“何須謝我,這是我允諾封先生的。”顧文瀾腳步一頓,看向身邊人,神情有些糾結,“況且,我也沒有做什麼。”
“噗。”
餘初覺得自己跟顧文瀾還真有點像,楚小哥跟她道謝的時候,她一直說不用不用,現在她道謝了,輪到顧文瀾說不用不用了。
她把楚小哥當成自己的義務,顧文瀾則把她當成義務了。
“你可以多住幾日,就當是陪陪文青,我沒有見過他這麼喜歡一個外人。”
顧文瀾的感情牌,顯然也沒什麼用處。
餘初搖頭:“我已經定好後天的馬車,一大早就要出發,那會兒可能來不及和公子告辭。”
顧文瀾知道餘初的性格,果斷且堅決,他半垂著眼簾,視線落在了自己的玉佩上。
“那就預祝姑娘,一路順風。”
***
兩日後,天還未亮透。
車把式將馬車停在了牙行門前,自己歪在車廂前,點了一斗旱菸,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一鍋煙葉沒有抽完,牙行的門板就傳來“碰碰”的震動聲音,車把式低頭抽了一口煙,心裡默默倒數三個數,大門應聲而開。
他的一口煙霧,恰巧從口裡吐出來。
老闆娘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打了個哈欠看向門外:“老楊頭,你這麼在這?”
老楊頭將菸斗倒過來,在車架上“咚咚咚”敲了三下,露出一口黑牙:“不是有東家要去渝陽縣的碼頭嗎?我趕著早點來,不能耽誤東家的事兒。”
“二牛昨天沒有告訴你啊?”
“什麼?”
“那可能是他回去晚了,把這事兒忘記了。僱車那姑娘是顧家的,昨夜顧家就派人傳話來,說姑娘不走了。”
老楊頭急的跳下了車:“那付過的錢?”
“人家顧傢什麼門第,漕運十八水道,那一道不經過他們顧家?還在乎你這點車錢?人說了——姑娘不走了,錢你留著。”
老楊頭頓時喜笑顏開。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