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今日宋府賓客衆多, 魚龍混雜。
府內的下人原本就不多, 基本上全在外面伺候著, 只有個別老僕看著,阿初還在裡面——
宋臨淵想到這裡,不禁加快了腳步。
在內院的桂花樹前,宋臨毅迎面撞見了一道靛青色的身影, 髮簪木釵,腳踏麻履, 提著個食盒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南方小調:“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乍眼一看, 更像是府裡的小丫頭, 哪裡有半分國師府夫人的樣子。
“大哥?”餘初看了一眼熱鬧的外院, “你怎麼會在這?”
宋臨淵面不改色, 隨口找了個由頭:“我去廚房看看酒有沒有溫好。”
“那壇柳寧黃酒?已經溫好了。”餘初拍了拍自己的食盒,“我去拿飯菜的時候, 正好順了幾杯。”
宋臨淵想起剛剛聽見的動靜, 爬院子裡誤闖了什麼人,想了想:“我先送你回屋。”
“大哥, 幾步路就到……”
宋臨淵掃了一眼餘初。
古代區長兄如父, 尤其是宋家大哥這種性格,從十幾歲就督促弟弟們唸書, 入仕後更是承擔了半個家長的職責。
也漸漸有了家長的威嚴。
餘初自家餘老爹年輕時性格有些不著調,步入中年又磨光了銳氣,所以她打心眼裡, 對宋家這種家長威嚴有些發怵。
餘初:“那麻煩大哥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往閨房走去。
屋子內的燭火亮著,但是房門掩著,餘初下意識鬆了一口氣,看向身後之人:“多謝大哥相送,外面您先去忙您的。”
宋臨淵點頭,正準備離去,瞄見餘初手提的食盒上刻著的七星圖——那是國師府的標誌。
他立在原地不動了,安靜的看餘初,見餘初也留在原地,兩人大眼瞪小眼。
“大哥……”餘初笑容越發真誠,“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兒?”
宋臨淵垂眼:“無事。”
一直到宋家大哥轉身離開,餘初這才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然後就看見葉同志站在靠著窗子的牆角,跟小學生罰站似的貼著牆根而站著。
——按照光的直射原理,也只有站在這處,外面是看不到人影的。
“我明日來接你吧。”他自己倒是怡然自得,“你總不能這樣一天到晚跟孩子玩。”
“跟孩子玩挺有意思的。”餘初笑了笑,“你再等我幾日。”
她以後肯定是常駐古代區的,和宋家關係若是這一次沒有矯正好,以後嫌隙和距離就會越來越大。
***
“國師夫人”這個頭銜在宋家人眼中,其地位可能僅此於皇后,但是又有一種詭異的封建迷信加成。
考慮到國師回門時秘而不宣的態度,宋家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將此事保密起來。
就連三個兒媳婦都沒有坦言,只是隱隱的暗示了一些,導致宋府從上到下在面對餘初時,大部分人的神經都是緊繃著的。
只是餘初一連在家中呆了五日,不見有人送東西來,也不見國師府來人,就好像忘記了宋府還有這麼個人。
宋家人終於從“國師夫人”的衝擊下清醒了大半。
宋母看著廳前的餘初,手裡拿著一卷書,雙眸微垂,一副徹底沉浸在書中的樣子,只是時不時的回看一眼門口,像是等著誰到來。
宋母眼底慢慢浮現出焦慮來。
這日晚飯前,宋母在房中跟宋天覓道:“老爺,你明日能不能跟國師府探探,問問他們什麼時候來接阿初,回門最多三天,這都五天過去了……”
雖然有的人家,回門時住個十天個半月也是有的,但是斷沒有這種提前說兩天過來接,接過不聞不問五六天的。
“國師府豈是我想探就探”宋天覓對此稍微樂觀一些,他拍了拍發妻的手,“近日前朝動盪,想必國師也有不少事兒處理,加上這些日子去說項的官員不計其數,可能耽誤了行程。再說,阿初這麼多年沒回來,你不是剛好都留幾日?無需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忙於事務也好,被耽誤了行程也罷,國師若是稍微上些心,讓府裡的人過來帶句話,或者送些東西過來表示下關心,那麼阿初就是住個半年,她也沒有什麼意見。
如今這幅徹底無視的樣子……
宋母看著丈夫疲憊的臉,想了想,把剩下的吞進了肚子。
她思慮了半個時辰,轉頭就去書房找了宋臨毅。
“臨毅,你在禮部不是跟國師府走的最近麼,能不能找機會去國師府問問情況。”
宋臨毅正在覈對禮部的單子,聽到母親的話,也反應過來:“阿初回來幾日了?”
“五日。”
他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他放下單子:“阿初那如何說?”
宋母:“什麼都沒說,每日不是跟孩子玩鬧,就是坐在院子裡發呆,只是總是往大門的方向看。”
宋臨毅半天都沒有說話。
“阿初的性子,的確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他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等大哥回來,我去和大哥說說。”
不知道宋家長子宋臨淵說了什麼,回到各自屋子的宋臨毅和宋母臉上,滿臉都是愁容。
……
漸漸地,宋家的氛圍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首先是早餐吃飯的時候,宋母多了幾分慈愛,少了幾分疏離,一邊給餘初夾菜,一邊盯著她吃夠日常的食量。
不僅如此,飯後宋母還拉著餘初聊了一盞茶時間,大部分是闡述宋府這些年,也時不時點出些趣事,最後笑著表示。
——現在府裡條件好了,孩子也多,餘初要是不介意,可以住上一段時間。
接著,宋二哥難得的休沐了半日。
特地拉著孩子作陪,讓她帶孩子分散注意力,言語中委婉的表示,他多養一個人沒有任何問題。
宋小弟則把街市都逛了一遍,給他送了不少吃的喝的玩的,就是單單糖,就有七八種之多。
就連原本有些拘束的宋家兒媳們,也主動了不少,帶著餘初看繡花、說戲,跟她說京中後院八卦。
到了這時,一家人終於有了一家人的樣子。
只有大哥,在第二天拉著她喝了一下午茶,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表示。
餘初被灌了一肚子水後,決定實話實說:“我明日便要離開了。”
宋臨淵難得露出些許促狹的表情:“怎麼不多住些時日?想必娘他們,會更著急一些。”
餘初理由充分:“誰叫我這次來,大家看見我生分的跟看見一菩薩似的。”
宋臨淵捲起書,朝著餘初的腦袋就是一敲:“你這口無禁忌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改,菩薩你也敢張口就來。”
餘初笑:“下次注意。”
於是第七日,宋府終於等到了接人的馬車。
入夜。
馬車走了很遠,餘初掀開簾子往後看,宋母站在臺階上,紅著眼眶,臉上卻是笑著的。
餘初放下簾子,把頭靠在葉同志的肩膀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馬車裡有些暗,葉長謙看不清餘初的表情,他伸手整理著餘初的碎髮:“你要是以後想他們了,可以常常回來看看。”
“一兩次還好,次數多了,會暴露你的。”餘初搖了搖頭,“再說,我也不想宋家成爲靶子。”
人生的計劃總沒有變化快。
去年這個時候,餘初還被肅美人時不時逮住去相親,弄的幾個部門的男性同胞,遠遠看著她就繞路走。
哪想到一轉眼,她和葉同志就成合法夫妻了。
還是地下不公開那種。
葉長謙沒想到餘初擔心的是這些,他仔細一想,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願意公開我們成親了?”
如果是隱婚,那這幾天做的佈置就要重新推到再來,宅院需要重新佈置,身份需要重新擬造,還有後續兩人如何相處問題……
餘初楞了一下:“難道歷代國師不是默認不公開?”
“自然不是——”葉長謙明白過來是餘初想岔了,正常夫妻過日子,自然是期待兩人在一塊,隱婚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面比比皆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公開不公開雖然也尊重歷代國師的意願,但是更多的是取決於朝局,若是帝師平和、朝局穩定,就會選擇公開;若是朝局動盪國師府式微,就會選擇隱婚。”他將餘初摟緊懷裡,輕聲解釋道,“靈帝沉迷於丹藥多年,金屬中毒症狀明顯,我跟林醫生聊了一下,他的壽元也就這三五年。”
再過個一年半載,靈帝病臥龍塌,幾個皇子蠢蠢欲動,藩王虎視眈眈,士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話……靈帝就沒有任何精力來管一個置身事外,只顧看戲的國師府,是不是有了女主人。
***
幹靈八年,夏初。
國師夜臥祭天塔,忽夢神祖座前一併蒂蓮,醒後自算一卦,得知自己姻緣將至。
遂按照指引,在神廟並蒂蓮前尋得一年輕女子,此女姓宋名初,乃宋家養女,十年前去霖州投奔外租,剛入京都不到月餘。
有人云:
布衣荊釵藏絕色,一朝選在半神側。
——選自《京都茶館閒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