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一晃就到了瑞安十五年,這是青竹到這個陌生的朝代的第四個年頭。當初的小姑娘已經亭亭玉立,長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姑娘。
醫術高明,心地善良,長得也很好。從瑞安十三年開始,遠近的媒婆幾乎踏破了青竹家的門檻,連縣裡頭的大戶人家,也有不少人前來提親。
只是青竹從未應允過,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也許是這些年行醫濟世,看多了女子在家中卑賤的地位,不免唏噓。
也許是不甘心自己就那樣胡亂的被烙上某一個人的烙印,在自己的姓氏之前關上他人之姓,從此變成X夏氏,變成別人的附屬。
也許是,再沒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倔強和堅強,也許是那個人還頑固的在心中留着淡淡的影子……
青竹兀自在屋檐下看着天邊的白雲蒼狗感嘆着時光飛逝,一襲長衫的青衫就推門而入了。
“阿姐。”
青衫還是從前的習慣,下學之後推開門的第一件事,便是喚一聲阿姐,數年如一日。而且,他從來不會加上一句‘我回來了’,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阿姐’。便包含了他全部的情感。喚這兩個字的聲音從童稚到變聲,青衫也長成了一個溫潤的少年。
只是,青衫的只有在對着青竹的時候,才當得起溫潤這兩個字。方先生曾經感嘆,若非生不逢地,夏家小兒青衫只怕是虎狼鷹鳧。
“青衫回來了?熱不熱?”青竹笑看着青衫,遞給他一碗清涼的菊花茶,朵朵野菊在碗中綻放,如同鮮花一般。
菊花是去年秋天採摘的,放到蒸籠上蒸了之後曬乾,悉心收好,是夏日最好的清熱飲品。
只是原本是準備用在夏日的菊花茶,從剛進三月開始,青竹家就喝上了,好在去年採了很多,也不用擔心會不夠。
“謝謝阿姐。”青衫說着端起茶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放下碗之後,青衫才說:“可不是熱壞了,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青川河的水位又降了一指。阿姐,情況不妙啊。”
“我知道,井上的繩子同往日相比,又要多放下去半圈才能打着水,大青山上的草藥,都比往年少了很多,真希望老天爺能早一點落下一場大雨來,不要再這樣折磨人了。”青竹說着,嘆一口氣。
連續三個月沒下雨了,大青山腳下的人家還好,靠着青川河,好歹不至於讓田間地頭的莊稼因爲乾渴而死,但是她也眼看着夏家和附近的村民們全家上陣,肩挑背扛的擔水,澆灌田地,其中艱辛不言而喻。
“咱們寧州府還是好的,有青川河在,一時半會不會缺水。師父說別的地方三月的時候就已經起了流民,官府不僅不救災,還加了賦稅,據說是皇上要修什麼華蓋宮。全大瑞朝,就咱們寧州府沒加賦稅,說是寧王爺強行壓下去的,也不知道寧王殿下能壓得住多久。”說話間,青衫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不過這一次,倒是喝得慢多了。
“還加了賦稅?那這天下,豈不是要亂了……”聽到青衫的話,青竹驚呼一聲。
“嗯。”青衫點點頭,說道:“師父也是這樣說的。原本去年他就說我考個秀才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了,要我今年下場去考,可是今年他卻不許我去了,讓我等一等,看看天再說。”
“你師父是對的。”青竹也點點頭,說道:“說不定那天,這天下就真的大亂了,到時候新朝換舊朝,前朝的秀才舉人,那裡有新朝的管用。那就等等吧,反正也不差這一年兩年的。”
“這麼說,真要打打仗了?”青衫眼睛一亮,放下茶碗看着青竹說道。
“你這是什麼眼神?”青竹白一眼青衫,不滿的說道:“亂世人命賤如狗,你以爲打仗是什麼簡單的事情麼?到時候還不知道要平白死多少人……”
“書裡都說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真是要改朝換代,那我少不得也去投個明主,搏一個富貴前程,沒準還能給阿姐掙個誥命呢。”青衫無所謂的開口說道。
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他們還沒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也沒有什麼責任和拖累,腦子裡總想着評書和戲文上的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便是青衫也不能免俗。
“想什麼呢,你才十二歲,站起來還沒槍高,人家能收你?我告訴你,能收你的肯定不是什麼明主,也就是個山賊草寇,你啊,還是好好的跟着方先生讀書,不管打仗也好,戰亂也罷,最後這天下還是要讀書人來治理的。”青竹白一眼青衫,看着他說道。
如果是幾年前的青衫,青竹可不敢這樣給他說話,不過這些年跟着方先生讀書習文,青衫早就開朗了許多,再不是從前那個敏感的小孩子了。
果然,青衫並沒有因爲青竹的話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就着惱或者難過,反倒是嘻嘻一笑,看着青竹有些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家阿姐懂得可真多,比書上那些巾幗英雄強多了。”
青竹一巴掌拍在青衫後腦勺上,說道:“別給我貧嘴,我說正經的呢。”
捱了青竹一巴掌,青衫正經了許多,說道:“成啊,阿姐,什麼正經事,你說,我聽。”
“趕明兒你給你們先生告個假,咱們去鎮上和集上買些米糧回來,若這天下真的要亂了,沒有糧食可不行。咱們啊,爭取把地窖堆滿,就算打他個三五年,也不怕沒糧食吃。”青竹正經的盤算道。
“行,明天我就給師父告假。不過阿姐,你就不怕大張旗鼓的買糧食,落到有心人的眼裡?到時候夏家村的人要是沒吃的了,還不得把咱們家房子掀了?”青衫收起嬉笑的臉孔,認真的說道。
“你說得對,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出門,給方先生告假之後,咱們直接去縣城。到時候請朱老爺幫忙購糧,再借朱老爺家的馬車運回來,藏在密室裡頭,這樣倒是不怕被人發現。不過明面上咱們還是要買一些糧食的,不用太多,夠兩三個月的就成,再給村長提個醒,讓他給咱們村的人說說,讓大家多少買一些糧食存着。”
朱安之因爲青竹的原因,得了兩個大胖小子,這兩年對青竹頗爲照應。逢年過節的,都會派家人來給青竹送禮,朱家的馬車出現在青竹院子裡,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加上朱家本來就是大戶,家裡就有糧鋪,請他幫忙準是沒錯的。
“嗯,就說這老天如果繼續這樣幹下去,這地裡的收成多半會差上很多,到時候糧價肯定飛漲,讓大家有備無患。”青衫點點頭,補充道。
“好,就這麼說。”青竹點頭表示贊同,跟着站起來,說道:“那咱們也別磨蹭了,早點弄晚飯吃了早些睡覺,明日早一些出門。”
姐弟二人商量妥當,早早的就吃了晚飯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鎖好門就直接出去了。青衫向方先生稟明之後,方先生給了青衫三天假期,姐弟兩人直奔縣城而去。
到了縣城,在王記點心鋪子裡頭買了兩盒最好的糕點,就直接上了朱府。
王記點心鋪子的糕點價格已經漲了一倍多,顯然這縣城裡頭的糧價漲得也不少,怕是有許多人已經意識到今年的糧價會大漲了。
敲開朱家的大門,朱家的下人就直接領着青竹進去了,連通報都不用通報,當然,早就有機靈的下人去後頭給朱安之報信去了。
朱老爺聽到青竹來了,原本正在逗兒子的他將自己的大胖小子丟給奶媽照看,親自迎了出來。
“夏小大夫,你可是好久沒登門了啊,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糟老頭子,怪不得今兒個一大早院子裡的喜鵲就叫個不停,原來是貴客上門啊。喲,小青衫也在啊,真是稀客。”朱安之的頭髮早就轉青了,遠遠的看到青竹青衫,笑呵呵衝着他們的打起招呼來。
“朱老爺。”青衫給朱安之作了個揖,禮貌的喊了一聲。
“朱老爺,青竹貿然來訪,還請朱老爺勿怪。”青竹衝朱安之一福,笑着說道。
“不怪不怪,你可是我老朱家的福星,我可巴不得你上門做客呢。”朱安之說着,引了青竹去自家待客的正廳。
分賓主坐下之後,讓人上了茶水點心,朱安之這纔看着青竹說道:“夏小大夫向來是無事不生三寶殿的,這一回來找我老朱,可是有什麼事啊?”
“貿然上門,的確是有事要求朱老爺。”青竹點點頭,對朱安之說道。
“什麼求不求的,夏小大夫要做什麼事情,這永寧縣多少人會搶着幫忙啊,能找上我老朱,那是看得起我,有什麼事情夏小大夫不妨直說。”朱安之笑眯眯的看着青竹說道。
這幾年青竹憑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在永寧縣得了不少的好名聲,要不是爲了青衫求學方便,她便是搬到縣城裡頭開個藥鋪,也是輕而易舉的。
永寧縣雖然私塾不少,還有縣學,可方先生的本事卻比這些夫子強上不止一星半點,青竹早就猜測方夫子是個隱姓埋名的大儒,又這麼會舍美玉求頑石呢。
“朱老爺客氣了,其實,青竹是想請朱老爺幫忙買些糧食。”看朱安之熱情,青竹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