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該來了的,可你大生哥身子沒好,不敢離人,大侄女可千萬別介意。”五天之後,大生娘杜氏提了一籃子雞蛋並一小袋糙米,敲開了青竹家的院門。
“二嬸能來坐坐就好,怎麼還提了這麼多東西?這叫我這當侄女的,怎麼好意思?本該是我們做晚輩的孝敬你們長輩。”青竹客氣的笑,一邊笑,一邊將杜氏往院子裡讓。
她自然是知道杜氏爲什麼現在才上門的,可她原本也沒求什麼東西,只爲了結個善緣,替自己和青衫找個依仗而已。
“大侄女這是什麼話,平日裡藥房裡的坐堂大夫,那出診費可是不低的。大侄女治好了別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可不是比他們厲害多了,這診費可是不敢不給的,況且大侄女給的藥,可還沒算錢呢。這點東西,大侄女你是怎麼都要收下的,不然我和你二叔這心裡,都會不安的。”杜氏滿臉堆笑的說到。
“青竹又不是大夫,哪裡就能收診費了。二嬸這話可千萬別再往外說了,不然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再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那藥雖然難得,卻也不值幾個錢,不過是對了症而已,不值當的。”
青竹將杜氏讓到堂屋裡坐下,又尋了一個缺口最少的碗,給她倒了一碗水,又說:“二嬸難得來坐坐,青竹也只能倒一碗白水孝敬,二嬸可別嫌棄。”
“好孩子,你這心意,二嬸是明白的,只要心意到了就好。”杜氏一邊說,一邊接過青竹手裡的水,大口喝了。
杜氏喝完水,又和青竹閒話了幾句家常,青竹在旁邊,小意的陪着,全然沒有那日裡與三叔公針鋒相對的鋒芒。
其實對於杜氏,青竹心中頗有幾分欽佩。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敢拿着柴刀對着自己丈夫和族中長輩的女人,在這個夫爲妻之天、孝字大過天的時代,是殊爲難得的。
閒聊幾句之後,杜氏大量了四壁空空的堂屋幾眼,越看那臉上越是帶了憐憫之色。看到最後,杜氏忍不住的拿出手帕,抹了抹眼角,嘴裡說道:“可憐的孩子,這幾年真是苦了你了,你那狠心的大伯和舅父啊……”
耳邊聽着杜氏的話語,青竹低垂下頭,做出一副傷心狀,可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早幾年做什麼去了?
不過雖然心中腹誹,青竹面上卻半點不顯,只是原本對杜氏有幾分高看的她,將心中的那份心意又收了起來。
杜氏說了半天,看青竹半句話也不接,終於有些後繼乏力了,拿手帕抹乾眼角,拍着青竹的手,柔聲說道:“好孩子,以後啊大生他爹就是你親二叔,我就是你的親二嬸,但凡有什麼委屈,你給二嬸說,二叔二嬸給你做主。”
“多謝二叔二嬸。”青竹垂着頭,面着乖順的說道。
忙活了那麼許久,還與族中長輩對上了,爲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承諾麼?雖然說真遇到什麼大事情,這承諾未必管用,可平日裡雞毛蒜皮的小麻煩,能規避一些就不錯了。
“好孩子……”杜氏滿臉慈愛的看着青竹,嘴裡說道:“他們虧待了你,這口氣啊,你二叔早晚能幫你出了,你就放心吧,啊。”
“是,多謝二叔二嬸。”青竹一臉感激的看了杜氏一眼,又飛快的垂下頭去,做感恩狀。
有了青竹當日在自家院子裡的舉動,杜氏自然不信青竹這小意溫順全都是真的,不過面上齊活了,大家都好看,也能將她接下來的話,引出來。
“謝什麼謝,要說你二叔和你父親可是沒有出五服的兄弟,親着呢。要不是礙着你那大伯的面子,一早就將你們姐弟接過去了。不過啊,這麼多年,他們實在是過分了,這什麼面子,可再不能給他留了,否則,可不是毀了咱們夏家村的一個人才麼。”
杜氏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一塊約莫二錢的碎銀子來,往青竹手裡塞去,嘴裡說道:“這點錢,大侄女你拿去給青衫備一份拜師禮,等回頭你二叔領他去鄰村的學堂拜師去。你大生哥不愛讀書,我們拿他也沒法,可青衫是個聰慧的,別耽誤了。束脩的事情,你別擔心,一切有你二叔呢。”
“這,這怎麼好意思……”青竹這一下子,倒是真的驚到了,哪怕纔剛穿越來沒多久,也知道這一塊碎銀子的購買力驚人,都能夠買一戶平常的人家一個月的口糧了。這些口糧如果讓她和青衫二人來吃,節省一些,吃嚼三個月都有餘。
而更讓青竹吃驚的是,杜氏話裡的意思,竟然是要扶持青衫去上學堂的意思。
這可是好大一份恩情啊!
雖然說村長家中頗爲富裕,但是青竹絕不會相信他們會有那多餘的錢、那麼大的善心,去拱一個不相干的人讀書。
要真有那麼大的善心,這三年來,青竹和青衫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那般艱苦,要真有那麼大的善心,青竹的原身就不會因爲一場高燒病故,讓她這個來自現代的靈魂撿了便宜了。
可如果說是作爲她醫治好大生的報答的話,也不像。因爲先前杜氏話裡話外的意思,那一籃子雞蛋和一小袋糙米,就是當作酬謝青竹的診金和藥費的。
不是報恩,不是善心,她更不相信村長夫婦會腦子忽然發熱。
夏正遠是個精明人。不是精明人,也沒坐不上坐不穩村長的位置。這個位置說是官又不是官,可說不是官,卻也有管事的權利,這一村的事務,大到開荒造屋、小到鄰里摩擦……在官面上,他這村長可都是比族老更加有臉面的存在。
所以,只能是施恩,是提前投資。
那麼既然是投資,她就要好好的想想,要不要接下這筆投資了。
下意識的,她非常的不希望青衫被所謂的恩情綁架。可是,剛剛杜氏的話又實在讓她心動無比。
在古代,除了動盪不安人命如草芥一般的亂世之時外,其他任何時候,讀書,都是唯一能夠改變貧寒子弟一生命運的途徑。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那是她的弟弟,是與她所得的這具身子血脈相連的人;是與她相依爲命、寧肯自己餓着肚子,也要將最後一碗野菜粥留給她喝的親人;是她立身於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的最大資本和堅強後盾。
青竹的心不爭氣的加速了跳動,彷彿要從胸口蹦出來一般。
撲通……撲通……撲通……
多麼誘人的提議啊!怎麼能夠拒絕呢?怎麼可以拒絕呢!
可是,她是夏青竹,不是夏青衫,她怎麼可以任意的安排青衫的人生?
青竹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她的雙眼,也隨之恢復了清明。
“還請二嬸見諒,這是青衫的事情,還是要問過青衫才行。”青竹將碎銀子推了回去,迅速的將頭垂下,低聲說道。
杜氏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
“是,是該問問青衫的意思。”杜氏訕訕的應道。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她剛剛明明是動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