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吉,宜安牀、嫁娶、出行,何素雪離開轉世重生之地,前往大明朝的國都北京。
龐大的車隊走出南城門,午時到了十里坡,坡上站滿了送行的人,有藥鋪同事,有街坊鄰居,有曾經的病人,還有一方軍政要員。
這些人在這一刻不分階級不分性別,全都拼命朝車隊揮舞手臂,大夥心裡明白,有些人一輩子都看不到了。
何素雪躺在鋪着兩層棉墊的馬車上,閉眼昏睡,昨晚趙本真像瘋了一樣折騰她,到凌晨三點才離開常宅,她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叫起了,從洗漱吃飯再到上車啓程,她基本上是迷迷糊糊的。
方靈聽到外面的呼喊聲,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便伸手去搖何素雪,“快起來,趙將軍在外面哩。”
何素雪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彈起來撲到車窗前。
她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着新軍服的人,旁邊站着換上軍官服的冬生和他的十二個兄弟,年輕英俊的面孔,寫滿了不捨與眷戀。
人羣中有淚流滿面的焦嬸花嬸,有團團胖胖的方老闆,瘦小佝僂的馬老闆張老闆,還有諸多曾經一起奮鬥過的小夥計們。
她看見傻傻的徐小哥拼命想往坡下跑,被小馬哥像抓小雞崽一樣單手抓住,徐小哥掙扎着,指着車隊喊着什麼,小馬哥置若罔聞,就是不鬆手。
何素雪看得懂脣語,徐小哥想跟着上京城玩哩,這個心思單純的大男孩,從來想什麼說什麼,聽說張老闆正在給他張羅娶老婆,戰爭給他帶來的創傷正在慢慢復原。下半生應該是安詳美好的。
她看見林有文和高四小姐,看見王小九和紀梅花,他們擁着各自的愛人,周身縈繞着幸福,嗯,他們一定會幸福的。
馬車緩慢停下,常得貴和關有樹走到十里坡前,雙雙朝坡上的人彎腰行大禮,秦懷山和趙本真右手擊胸回了軍禮,其餘將士也都紛紛行禮。許多柳枝拋下十里坡,焦嬸哭倒在花嬸懷裡。
隨後,常得貴和關有樹回到馬車上,車隊再次啓程。
方靈捂嘴嗚咽,何素雪用力握住她的手。最後看一眼表情木然的趙本真,將窗簾放了下來。“別哭了。把馬車淹了叫我怎麼睡。”
方靈輕輕用力把何素雪推倒,抹着淚委屈地說道:“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我從小到大,從沒走過這麼玩的路,往後不知還能不能見着我娘哩,咋就不能哭一哭。”
“想見還不容易麼,等你有錢了,接你娘進京養老。”何素雪拉了被單蓋住肚子,側身背對方靈。“別吵我啊,好睏。”
方靈在何素雪背上戳了一指,也躺下來睡了,這幾天她在家裡沒少折騰,光是每天陪着她娘哭,就是一件很累心的事情。
聽着方靈平穩的呼吸,何素雪慢慢睜開眼睛,怎麼可能不難過呢,這一別,最少得有大半年見不着面,只是,她比較擅於掩飾內心的痛苦罷了,趙本真,你可要頂住,別叫我失望啊。
此刻十里坡上的趙本真心中一動,目光落在車隊中間的一輛馬車上,他敢篤定,他的小媳婦兒就在那輛車上,別問爲什麼,他就是知道。
秦懷山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別看了,趕緊回去做完咱們的事,就能回京相見了。”
他應了一聲,最後看一眼,跟上秦懷山的腳步。
坐車很無聊,搖晃很辛苦,關有樹和方再年打點得不錯,每天晚上都有客棧投宿歇腳,但何素雪還是感覺腳下的地板在不停晃動。
到了第三天,她忍不住了,換上男子勁裝拿帕子蒙了臉,騎上了她的小白馬雪蓮。
方靈說:“幹嘛叫雪蓮,叫白雪多好,一根雜毛都沒有,多像潔白的雪花。”
何素雪不幹,“好多白馬都叫白雪,我偏不,就叫雪蓮,那也是白的。”
“行行行,你的馬兒你說了算,愛叫啥叫啥。”方靈舉手投降,各種鬱悶,這人總是很多理由,跟她說理純粹浪費口舌。
妹妹都騎上馬了,哥哥還會甘心蟄伏麼,何益學也換了身衣裳,跨着妹妹送的小黃馬跟在妹妹身邊,美其名曰保護妹妹。
不愧是兄妹,何益學的馬兒名字也很奇葩,叫黃連,一個雪蓮一個黃連,聽說的人都是一臉古怪。
方靈也曾經得了一匹馬,離家時留家裡給哥哥們用了,這會兒坐在車廂尾,各種羨慕嫉妒。
“小方娘子。”何素雪見不得方靈那副幽怨的表情,壞笑着唱起來:“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並不會對你含情脈脈……”
方再年在前頭大喊起來:“小何!別亂教我媳婦唱歌!”
“哼,不識貨的傢伙,你媳婦想學我還不想教哩。”何素雪一夾馬肚,朝前面狂奔,調戲師孃去。
半天騎馬,半天躺車上睡覺,日子總算好過些。
離開甘州地面,氣候漸漸變得炎熱,車隊改了行進節奏,早上天沒亮出發,中午找蔭涼的位置休息三個小時,下午天不怎麼熱的時候再上路,把車速提一提,照樣趕到客棧休息。
這條路常得貴跑過很多次,負責搬運的平安車行的師傅也是極有經驗的,行程安排合理有效,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接近京城地界,出了一單事故,情況陡然變得複雜起來。
六月十九,車隊在中午時遭遇大雨,官道兩邊俱是長成一人多高的苞米地,常得貴命令就地靠邊躲雨。
何素雪早就躲到了車上,正和方靈開玩笑說幸好是在平原不是在山地,不然遇到山洪暴發就倒大黴了,一支利箭就這麼砰一聲,穿透木廂板,從她鼻尖之前飛過去,就差0.01釐米的距離,她的鼻子就沒了。
“我擦!敵襲!!!”何素雪被方靈撲倒,愣了一秒鐘就反應過來,大聲叫喊起來。
雨勢太大,淹沒了她的叫聲,但馬兒的悲鳴仍清晰地傳進耳朵裡。
她和方靈對視一眼,迅速打開暗格取出臨行前纔拿到的唐刀,倆人雙刀在手,劃破紮緊的門簾翻滾着竄出了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