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交待兩個準備要值夜班的徒弟早點洗洗睡,就帶着何素雪上了二樓書房,美其名曰監督她修補圖紙。
趙本真在廚房門口聽見這些話,忙回頭叫鄧小虎先別打水,“小何還有事做,一會單獨留一鍋水溫着,等她忙完我再送上去。”
鄧小虎回說知道,“趙哥,我聽到軍爺們說了,韃子都被打跑了,鄉下已經太平了,好些人都回了村裡,我想明天就帶小禮他們回去看看,好歹讓爹孃入土爲安。”
這種事情趙本真當然不會攔着,“那吃過早飯再走,到時我跟常大叔說說,讓焦嬸子給你們備點乾糧,不然家裡可能找不到吃的。”
鄧小虎心裡很感動,這時候糧食多緊張,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米麪,也就常得貴是城裡的名人,人家肯賣他的面子,哪個米糧鋪子都不會爲難他,這幾天頓頓吃得飽飽的,比戰前在家吃得還要好。
吃住在恩人家裡,除了乾點力氣活,別的都幫不上忙,鄧小虎心虛呀,臨走還帶乾糧?會不會不太好呀。
趙本真拍拍鄧小虎肩膀,“就這麼說定了,回去之後要是日子過不下去,你們就再回來,即使藥鋪不收人,也可以做別的,只要肯努力,哪裡都能打出一片天地!”
趙本真勸說着別人,自己也豁然開朗,他迫不及待要找常得貴說道說道他的計劃,出來看到二樓書房門開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在燈下忙碌,又停下腳步,心說不急,等他們忙完了再提。
趙本真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少年們早就回房睡得死死的,他抱着膝蓋守在竈前,也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後來還是常得貴把他拍醒的。
“怎麼睡在這兒?凍出毛病來讓人伺候你不是添亂麼,趕緊回屋去睡。”
“大叔,我想去當兵。”
“嗯?”常得貴把伸向鍋蓋的手收回來,狐疑地看着趙本真,“吃錯藥了?還是睡迷糊了說夢話呢?”
“我是認真的,大叔,幫幫我。”趙本真站起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裡閃爍着期待。
常得貴一指頭把少年推了個趔趄,“你想死老子管不着,可你別想把老子拉下水!”
不知爲什麼,在趙本真面前,常得貴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語氣非常不好,他心裡也在問自己爲什麼,是嫉恨麼,人都死了,還恨啥,想要這樣的好兒子自己找個婆娘生唄。
趙本真緊抿着嘴脣,眼睛裡跳躍着熊熊火焰,兩手捏得死死的,指甲扎進掌心,他卻絲毫不覺得疼。
屈辱,深深的屈辱淹沒了所有理智,他像小老虎一樣怒吼道:“我能行!我就要去!你不幫我,我自己去!”
喲,還挺有脾氣呀,跟他那死鬼老子一個德性。
常得貴一個晃神,趙本真就跑沒影了,他忙追出去,只逮到竄進正房的背影,急得他狂拍大腿,“這個混小子,真是個不省心的!”
想想那死鬼侯爺在世時,雖然小氣巴拉的,到底對自己還算不錯,常得貴咬咬牙,氣哼哼地往正房走,隔着窗子聽見田將軍在問趙本真爲什麼要當兵,那語氣,分明在逗小孩玩呢,連門口那四個門神都在偷笑。
好在趙本真還沒真昏了頭,沒說出自己去當兵是爲了調查父兄的下落,也沒說出自己是赫赫有名的將門趙家子。
常得貴暗暗鬆口氣,掀簾子進去,揪着趙本真的衣服後領將他拽出屋,“將軍別理他,他夢遊呢,才十二歲的娃娃,當什麼鳥兵,走兩步路都氣喘的人,他家裡長輩可是希望他去讀書考狀元的。”
趙本真原本掙扎不休,聽到常得貴的最後一句話,突然安靜下來,眼睛裡有了淚光。常大叔怎麼知道的?爹爹的願望正是讓他的真兒考狀元啊。
常得貴把趙本真拖回廚房,按在板凳上,關上房門後點指着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是老光棍一個,沒結過婚也沒生過子,沒有育兒經驗,勸也勸了,罵也罵了,人家老子教兒子也不過如此呀,怎麼這孩子還是不開竅呢?難不成要打?
常得貴的目光往竈旁的木柴棒上溜。想想還是不能打,這個倔種,打也不頂事的,打壞了還得出錢幫他醫,太虧了。
哎呀,跟這個比起來,雪姐兒明顯乖巧得多,這應該還是種的問題,老李家醫藥傳家,世代書香,養出來的女兒當然比這兵痞頭子的兒子強。
這人哪,就怕比較,常得貴這麼一想,何素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發可人,貼上了各種溫柔可愛的標籤,而眼前這個臭小子,真是各種不待見打心裡往外冒。
不喜歡歸不喜歡,死鬼侯爺臨死前的囑咐還是要照辦的,常得貴捏着眉心,蒐羅着合適的詞語,“真哥兒,我這麼跟你說吧,你爹你哥,肯定是沒了,你也不用去找,我知道他們埋在哪兒,但是現在不能帶你去。”
趙本真瞪着血紅的眸子嘶吼:“爲什麼!”
常得貴攤開兩手,“是你爹吩咐的,爲了保你這條小命。你私自離家出走,你爹收到信了,但是這信,現在肯定落到別人手裡了,所以,老趙家的對頭肯定也在找你,你只要一出現,立馬小命就交待了,這是你爹不想看到的,也是要我阻攔的原因。”
趙本真熱淚滾滾,嘴脣微動,常得貴忙又道:“老趙家就剩下你這一根獨苗了,你爹還指着你考上狀元重建門庭呢。
宮裡的娘娘,也不能沒了孃家的扶持不是?否則不是要給人家吃得骨頭都不剩?
而且你爹你哥,還等着你替他們伸冤報仇呢,你現在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輕鬆得很,可是你們老趙家就會留下千古罵名,永遠無法翻身正名了。”
趙本真恨得牙齒都要咬碎,“既然大叔知道我爹是冤枉的,爲什麼不站出來幫忙澄清,任由那些人往他老人家頭上潑髒水!”
常得貴幽幽地嘆氣,指着屋頂說道:“你知道來找到我,就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你說,像我這樣貓嫌狗棄的人,說出去的話會有人信麼?也就是平時沒在人前和你爹多來往,不然我也跟他一個下場了,還跟你傳個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