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馬車緩緩地停在田間小道上。
趙以成拿着馬鞭回身看去,那順着小路追尋而來的,正是與他熟識的、申家的管家,眼見得那馬蹄踏起塵土飛揚,趙以成知道,那管家定然是追趕得氣喘吁吁。
“趙,趙捕頭,請留步,請留步。”
勒馬停在趙以成的身邊,那一身褐衣短褂管家的額頭上,果然滲透着涔涔的汗水,說話之時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卻是怕趙以成揚鞭離開一般的,趕忙出聲阻攔。
“申管家有何貴幹。”
嚴肅的臉龐上沒有分毫的急躁之色,趙以成對着那追趕過來的管家出聲詢問,目光,卻是轉向了從馬車轎廂內掀簾而出的嵐風。
“趙捕頭,嵐捕頭,”急促的氣息略略緩了緩,申管家翻身下馬,對着嵐風和趙以成繼續出聲,“方纔是我家少爺一時情緒激憤做出了失禮的事情,現下我家少爺已經是追悔不迭,希望蘇侍郎和顧仵作能夠不要同他計較。”
目光衝着站在外面的嵐風和趙以成,那申管家的話語,卻是對着坐在馬車轎廂中穩如泰山般的蘇墨軒和顧白羽所說的,心中頗爲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馬車轎廂中兩個人的回答,申管家的目光中,帶着幾分焦急與渴盼。
“若是顧仵作和蘇侍郎會對剛剛的事情掛懷,那麼,顧仵作也不會將自己的藥方給了你們家老爺,申管家,你們家老爺若是隻爲了這件事而差您前來,請您轉告他放心即可。”
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蘇墨軒和顧白羽的發話,趙以成對着申管家出聲,一番話說得淡然圓滿,就好像,他根本沒有瞧出來,申管家那內懷心思的模樣一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忙不迭的出聲點頭,那申管家臉上帶着幾分賠笑的意味,目光終於是按耐不住地從趙以成和嵐風的身上轉移到了那馬車的轎廂之中,他對着嵐風,繼續出聲的語氣之中,帶了幾分試探的意味:
“嵐捕頭,趙捕頭,不知現下各位要去向何方、是否時間急迫,我家老爺,此刻確然還有一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申管家,我們現在要趕去第三個受害者的家中去查看情況,時間確實有點緊,既然申管家也說了是個‘不情之請’,那麼,趙某着實有些爲難。”
眼見着申管家那吞吞吐吐的模樣,趙以成面上的顏色也略略有些不好看,既然不讓他們去查看申家小姐的傷勢也就罷了,此刻又追趕攔阻的耽誤時間,若是糾纏半晌還沒有個什麼結果,趙以成的心中,還當真是浮起了幾分不耐煩的情緒。
“趙捕頭,您這話……在下知道方纔的事情是我家二少爺不對,但是我家老爺……”
“申管家,想說什麼,就請您直截了當一點,趙捕頭剛剛的話並不是故意爲難你,我們現在的確很趕時間。不管你們家老爺有什麼意思,你就不要再繞彎子,直接說出來,不管行還是不行,我們也能乾脆爽快一點。”
沒等那申管家繞着圈子的話說完,嵐風便毫不猶豫地出聲打斷,直接戳穿了申家老爺有事想說的隱藏,她看着申管家,澄澈的眼眸之中,盡是坦坦蕩蕩的顏色。
堆笑的神色明顯得一僵,顯然是沒有想到嵐風會這麼不留情面的直接將自己拆穿,申管家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方纔回過神兒來。
順着嵐風的話,申管家便將剛剛那躲躲藏藏的話語,一口氣說了出來,但卻並不是衝着站在面前的嵐風和趙以成,而是徹底的轉向了坐在馬車轎廂中的蘇墨軒和顧白羽。
“顧仵作,蘇侍郎,我家老爺對方纔在家宅中發生的事情感到十分的抱歉,雖然明知道是不情之請,但還是想勞煩顧仵作您能屈尊前往,給我們家大小姐瞧瞧身子。
我們申家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就只有這麼一個小姐,現下小姐突遭橫禍,夫人飽受打擊已然是承受不了的臥牀不起,顧仵作求求您,求求您答應我們的請求,去給我們家大小姐瞧瞧身子上的傷病吧。”
語氣之中帶了三分急躁七分哀求,申管家口中說出的話語雖然並不是十分的懂禮有規矩,然而那神色之間的真心誠意,卻是做不得謊。
“申管家,你不必這般哀求,身爲醫者,治病救人原就是本分,”馬車轎廂的簾子被掀開,顧白羽那纖細沉穩的身影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語氣波瀾不驚,她對着面帶感激的申管家,繼續出聲,道:
“我現在隨你去就是了,但嵐風捕頭和趙捕頭方纔所說的話也並沒有作假,眼下我們的時間確實十分的緊迫,所以,我去了申家宅子之後,只瞧病,不說其他。”
剛剛一直坐在馬車轎廂之內沒有出聲,蘇墨軒和顧白羽並非是自恃身份而不肯露面,而是在暗中商量着要如何應對。
——纔剛剛聽到申管家從後追趕而來的呼喚瞬間,他們兩個人對他的來意,便已然是心知肚明。
雖然,他們心中確實覺得,申家老爺的態度,轉變的也稍稍有些快,然而,他們還是決定一起返回申家一趟,畢竟,身爲仵作的人是顧白羽,蘇墨軒即便是自己去了第三個受害者的家中,也未必能有顧白羽看得到的發現。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謝謝顧仵作,謝謝顧仵作……”
忙不迭的出聲道謝,那站在顧白羽面前的申管家,激動的頗有些不知所以,還是在趙以成的好心提醒之下,方纔滿面感激的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向着申家宅院飛奔而去。
濃重而刺鼻的藥味兒依舊,申家小姐的房間內,滿屋子的昏黃黑暗,厚重的窗簾將陽光和希望阻擋在窗戶之外,那瀰漫在空氣中的絕望和壓抑的氣息,更甚於先前在院子裡所感受到的那般。
甫一踏進申家小姐的房間,顧白羽便已然瞧見了,那被人捆綁在牀榻之上的申家小姐。
比起前一個受害者那雙目緊閉的悄無聲息的模樣,眼前躺在牀榻之上的申家小姐,卻是時刻睜圓這雙目,仰面朝天的,看着頭頂的牀榻,久久不曾挪動的目光中,充滿空洞無物的呆滯。
她就那麼了無生氣的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下,手腳被柔軟的棉帶捆綁束縛,髮絲雜亂糾纏,面色慘白鐵青,乾裂的雙脣微微張開,就彷彿一個殘破的布偶,繚繞周身的,盡是無休無止的絕望。
“申大小姐,我是長安城來的顧大夫,你父親今日請我前來,是爲了給你診病醫治,如果你有哪裡不舒服,就用你自己能夠做到的方式來示意我,我一定會覺察到。”
坐在牀榻之側的軟凳上,顧白羽刻意放輕了說話的聲音,那樣平靜淡然的語氣,是自從申安琪出事以來,申家老爺聽到過的最爲正常的語氣——除此之外,皆是驚訝、惋惜,甚至於冷嘲熱諷的聲音。
將纖細的手指搭在申安琪的手腕之間,悉心感受着她腕間跳動着的微弱的脈搏,顧白羽卻發現,眼前的申安琪看起來虛弱不已,然而比起第一個受害者來說,自身的損傷卻是相對要好上許多。
或許是因爲她尚且年輕,恢復力旺盛,即便是有了先前那次絕望至極的絕食自殺,在被申夫人以死相逼之下恢復盡是之後,身體的元氣又漸漸的增補了起來;
又或許是因爲她自身所受到的傷害本就沒有第一個受害者那麼嚴重,所以身子恢復起來,也相對更快。
倘若是第二種原因……
低眸瞧着申安琪面色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改變,顧白羽的心思,卻是在片刻之間流轉萬千。
體虛內耗,失血過多,身體內部由於曾經遭受擊打重傷,,導致氣血凝滯不暢,所以此時此刻的申安琪,儘管在春日裡蓋着厚厚的棉被,然而渾身上下,卻仍舊是冰冷萬分。
從申安琪的腕間收回手來,顧白羽的心中,已然是對她的病情有所瞭解。
沒有任何的反應,更沒有任何的示意,任由顧白羽給自己號脈和出聲詢問,躺在牀榻之上的申安琪紋絲不動,甚至於連眼皮都沒有挪動分毫。
就彷彿,躺在那裡的,只是一具沒有感覺也沒有靈魂的空殼而已。
將停留在申安琪臉龐上的目光挪開,顧白羽重新將視線投向了申安琪身上裹纏着紗布處的傷口。
方纔在腕間把脈的時候,她便已然覺察到,那腕間傷口的深重,然而那指腹間的堅硬觸感,卻是令她那含黛般的遠山眉,幾不可聞的蹙了一蹙。
申安琪腕間的傷口已然有所結痂。
然而第一個受害者手腕間的傷口,卻仍舊是控制不住地絲絲縷縷的向外滲透着血跡,甚至於那左胯關節傷口的尾部,都因爲感染而消炎不當,多少有些化膿的跡象。
申安琪的外傷,同樣要比第一個受害者輕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