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手諭時,杜錦寧感慨萬千。
雖說這手諭並不一定能百分百地保證,當她的真實性別暴露出來時會保她一條性命,但至少有了一定的保障。
齊慕遠從背後摟住她:“雖說有了手諭,但咱們還是不能冒險。到時候你先躲起來,由祖父去跟皇上談。如果皇上能確保你的安全,再出來不遲。否則,咱們就先改換身份成親,再徐徐圖之。”
杜錦寧乖巧地點點頭,應道:“好。”至於齊慕遠說的第二條路,她自然還要斟酌。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堂兄那裡,要不要我去說?”齊慕遠問道。
杜錦寧搖搖頭:“你在灕水縣的樣子他見過,心裡不容易產生敬畏感。這事還得麻煩我師兄。你去跟我師兄說會比較好。”
齊慕遠道:“這次不宜再去衙門。等他下衙了我再跟他說吧。”
杜錦寧同意。
跟上次一樣,齊慕遠快馬加鞭到潤州,已下午了,只等了不一會兒就到了下衙時間。
爲了不驚動太多人,杜錦寧早派了姚書棋在關府門口守着,待關嘉天回家的時候,通知他一聲,關嘉天就穿着官服來了杜家。
手諭自然是不能讓關嘉天知道的,奪情的旨意也只是趙晤的口諭,不會寫在紙上落人把柄。
不過關於杜錦寧丁憂的事,上次齊慕遠就解釋清楚了,現在齊慕遠只是傳達了趙晤的口諭,關嘉天那裡就交代過去了,他還二話不說就答應去幫着跟杜錦德做解釋。
杜錦寧拉着他,嘀嘀咕咕好一陣,齊慕遠坐在旁邊聽着,心裡直想笑。
杜錦寧這傢伙,又打算忽悠人了。
……
隔壁的院子裡,杜錦德有氣無力地坐在院子裡,很是鬱悶。
他身體還不錯,比起兄長來更能吃苦,而且他的小心思還多,想着來潤州一趟,跟杜錦寧與陳氏朝夕相處,增進感情,以後的好處少不了。
所以當需要人來潤州通知杜錦寧時,他毫不猶豫地主動請纓。
他盤算得挺好:杜錦寧現在做官了,要辦的事不少,總要有人幫襯。杜錦寧又沒親兄弟,姐姐們都嫁了,一旦自己這個堂兄獲得了他的好感,那他還不把自己留在身邊做副手?
跟在做官的、以後能平步青雲的堂弟身邊,比在灕水縣守着那一畝三分地強多了。在桂省府城時,杜錦寧就能買那麼一個大宅子,現在做了官,不說權利,便是錢財方面就可想而知。只要他指逢裡漏一點出來,就比自己死守灕水縣分得的財產強多了。
再說,就算他不在灕水縣,一旦父母去世要分家,有杜錦寧做靠山,兄長也不敢不把他的那一份分給他。
可杜錦德沒想到的是,自己一路來雖然辛苦,身體還挺好,到了潤州竟然就倒下了,頭疼的不行。姚管家請了郎中來說是染了風寒,喝了藥昏昏沉沉,一躺就這麼多天。
好在讓杜錦德倍感安慰的是,陳氏和杜錦寧對他都挺關心,陳氏噓寒問暖就不說了,杜錦寧這麼忙,一天也會來探望他兩次。
“二少爺。”杜家的小廝赤木從外面走了進來,道,“州衙的知州關大人來看您,您看要不要回房去換身衣服?”
“知州關大人?”杜錦德瞪大了眼睛。
赤木點點頭:“正是,關大人是咱們少爺的上官,今天接到了皇上下的旨意,特意到府上來傳旨,順便看看你。”
杜錦德雖是升斗小民,卻也是讀了幾年書的。只是沒有唸書的天賦,去考了好幾次童生試都沒進學。
也正如此,他才知道科舉之路有多艱難,堂弟以十五歲的稚齡拿到狀元之名有多厲害,進士出身的官員是多讓人敬畏,忠君思想的灌輸又讓他知道皇上是怎樣天神一般的存在。
這些本是遙不可及的。可現在,他不光看到了活生生的堂弟,比縣令的官還大好幾級的知州大人竟然親自來探望他。更讓他兩股戰戰的,還有旨意。堂弟杜錦寧,竟然能接到皇上親自頒下的聖旨!
赤木的話,一下子讓他緊張到了極點。
赤木見他呆愣在那裡,不由又問了一句:“二少爺,您要不要回房去換身衣服?知州大人馬上過來了。”
“啊?哦,好。”杜錦德這纔回過神來,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要,要。”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木然地走了兩步,轉頭道:“赤木,你來伺候我更衣。”
他的小廝和隨從,現在還躺着養病呢。
赤木進門,幫杜錦德挑了一件衣服讓他換了,又給他梳了頭髮,照他的吩咐把屋子收拾了一通,就見姚書棋從外面走了進來,道:“二少爺,知州大人來探望你了。”
“請,快快有請。”杜錦德馬上迎了出去。
雖然今天赤木沒有給他喝藥,但他的身體一下子還沒辦法恢復,走起路來兩腿無力,赤木趕緊去攙扶他。
杜錦寧此時已進了門,上前一步也扶住了他的另一邊,道:“二哥,你身子不好,就別起來了。”
杜錦德擺擺手,眼睛朝外面望去,就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身穿官朝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忙笑道:“這位就是關知州大人了吧?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齊慕遠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並沒有跟着到杜錦德這裡來。
關嘉天跟他寒喧了兩句,就把下人都打發了出去,對杜錦德道:“我這次來,是接到皇上聖旨,給杜大人傳旨,同時也來問你些情況的。”
杜錦德見關嘉天表情嚴肅,又關乎聖旨,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不由得嚥了咽口水:“關大人,請講。”
“當初分家,你祖父是不是跟杜大人簽過一個斷絕文書?”關嘉天問道。
“啊?”杜錦德愣了一愣,轉頭看向杜錦寧,卻見杜錦寧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他轉過頭來的,看向關嘉天,見關嘉天板着一張臉,目光銳利,他心裡慌慌地點了點頭:“是。”
分家的時候,作爲杜家男丁,他也在場,是親眼看着杜辰生與杜錦寧簽了斷絕文書的。他可不敢跟關嘉天撒謊。
“作爲杜家兒孫,在分家時杜錦寧這一支不光沒有分到杜家的半點財產,而且還一次性給了你祖父祖母四十年的養老錢,算是買斷了血脈之恩,可有此事?”關嘉天又問,態度頗咄咄逼人。
“是。”杜錦德只得道,心裡卻越發慌張。他又轉頭看了杜錦寧一眼,可杜錦寧仍然垂着頭,看那樣子似乎是被嚴厲斥責過,頗有些垂頭喪氣的模樣。
杜錦德越發慌亂。
“既如此,杜錦寧就跟你們杜家沒有半點關係,跟去世的杜辰生更是沒有了什麼瓜葛。你跑到潤州來報喪,杜錦寧還往皇上報請丁憂,這是什麼道理?”關嘉天的語氣越發嚴厲起來。
“這、這……”杜錦德汗都冒出來了,“我我我……我不知道。我爹叫我來,我就來了。”
杜錦寧低着頭,小聲地在旁邊解釋道:“我以爲,就算簽了斷絕文書,他好歹也是我親祖父……”
“如果你不做官,你想怎麼爲他守孝都行。可現在你是朝庭官員,爲一個跟你沒什麼關係的人報請丁憂,這是拿朝堂當什麼了?把皇上擺在哪裡?”關嘉天斥責的聲音更大了。
杜錦寧低着頭,沒有說話。
“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爲一個沒關係的人報請丁憂,滿朝堂的人還有誰做事?一個個都跑回老家歇着去了。”關嘉天仍然不依不饒。
杜錦德本就是個庇護在父母翼下、沒經歷過什麼大事的人,年紀也不過十**歲,被關嘉天這一訓斥,禁不住渾身顫抖。他也低下頭,不敢動彈一下。
關嘉天還沒完,繼續斥責杜錦寧:“皇上本打算允你丁憂,可叫人一查,就發現你與杜辰生斷絕了關係,十分生氣,特意下旨讓我訓斥於你。如再有此類舉動,定革職查辦,以儆效尤。”
“是。臣再不敢了。”杜錦寧趕緊站起來朝京城的方向行禮。
關嘉天微一頷首,掃了杜錦德一眼,仍語氣冷硬地對杜錦寧道:“你好好在家反思兩日,兩日後再來上衙。”說着,轉身拂袖而去。
杜錦寧恭送他到廊下,站了一會兒,這纔回了杜錦德房裡,看了看他,卻沒有作聲。
杜錦德心裡的惶恐仍未退去,問杜錦寧道:“這件事,對你可有影響?”
“影響肯定是有的。”杜錦寧苦笑道,“給皇上留下了壞印象,以後想要升官,怕是不容易。”
杜錦德沉默下來。
好半晌,他才道:“等過幾日我病好了,就回去。你安心在此做官吧。”又歉意道,“伯祖父和我爹沒弄清楚就派了我來報喪,影響了你,實在是對不住。”
“二哥你快別這麼說。”杜錦寧道,“誰知道會這樣呢。我以爲雖然簽了斷絕文書,但血脈是隔不斷的。誰知道會是這樣……”
說着,她搖了搖頭。
“那三嬸……”杜錦德又問。
杜錦寧想了想:“我讓我娘跟你回去。不過我不丁憂,是因爲跟你們斷絕了關係,這一點須得跟知縣甚至知府說清楚,否則必會有réndàn劾我不孝。以後縣令和知府大人那裡……”他看了看杜錦德,十分內疚地道,“可能我就照顧不到你們了。”
“……”
杜錦德很是震驚,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把跟我們斷絕關係的事告訴縣令大人?”
“這是肯定的。”杜錦寧點頭道,“不告訴他們,他們肯定要dànhé我。作爲地方官,他們有這樣的監督責任,否則就是他們失職。”
杜錦德心裡頓時一團亂麻。
因爲杜錦寧小小年紀就成爲狀元,進了翰林院,前途無量,縣令自然要賣人情給杜錦寧,不光把杜辰生和牛氏看得死死的,不讓他們上京,對杜雲翼一家也有所關照,逢年過節地給派人去慰問一番。
張氏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女人。當初能抓住一切機會攀上杜錦寧這棵大樹,此時縣令折節相交,她立刻打蛇隨棍上,經常去縣令府上拜訪縣令太太,逢年過節送些禮物。人家看在杜錦寧面上,自然也好生款待,備價值相等的禮物回禮。這麼一來二去的,兩家也算走動了起來。
也因此,杜雲翼一家在灕水縣十分有面子。他們父子三人都是做賬房的,以前是看東家的臉色,現在是東家看他們的臉色。東家遇上麻煩解決不了,張氏去縣令太太那裡走一遭,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事情就能得到解決。於是杜雲翼的薪水直接翻了兩番,直讓東家把他當祖宗供着。
縣裡的幾家世家,因爲杜錦寧的關係,對杜雲翼也以禮相待。
現在,陳氏要回縣裡去,說她們這一支跟杜家斷絕了來往,與杜雲翼一家沒有任何關係。那些看在杜錦寧面上禮待杜家的縣令和世家,豈不是直接翻臉不認人,再不給杜雲翼面子?原先想讓杜雲翼幫忙、遭杜雲翼拒絕,或是欺軟怕硬,妒忌他們家的人,豈不就要欺到他們頭上來?
想一想這些後果,杜錦德就不寒而粟。
“四、四弟,能不能、能不能想想辦法,不要跟他們說?”杜錦德說完這話,臉色就發紅。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份了。
可沒想到的是,杜錦寧卻沉思道:“讓我想想。”
杜錦德立刻升起了希望,同時在心裡感慨:四弟真是好人啊。以前祖父和家裡人這麼待他,他還能爲家裡人着想,不計前嫌,真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也許這樣的人,才能做大事吧。
杜錦寧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眸一亮:“有了。”
“四弟,你想到好辦法了?”杜錦德興趣地問道。
杜錦寧點點頭,旋即又歉意地看向杜錦德:“不過我這個辦法,可能對二哥你不大好。”
杜錦德愣了一愣,問道:“怎麼個不好法?”
“其實如果你說自己走岔了道,沒有找到潤州,更沒見到我就把盤纏花得差不多了,只能邊想辦法賺錢邊往回走。我沒接到你報喪,自然就不用回去丁憂了。只是,這樣你就得擔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