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王常致和吳勤是坐在末席的,所以前面幾位先生是否畫圈,寫了什麼評語,他們都能看到。
也不知是給祁元道和府學面子,還是祁思煜那首詩真的寫得好,前面所有的人都給他的稿子畫了圈。可除了他得了全圈,目前還有杜錦寧和齊慕遠也都得了全圈。不同的是,杜錦寧那張稿子上,每個先生都寫了評論,以至於稿子的空白之處,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這跟祁思煜那只有寥寥幾個評論差別就大了。
再考慮到杜錦寧是比祁思煜早交卷的,今天詩會的第一名是誰,即便還沒有完全把學子們的詩稿審閱完,王常致和吳勤也知道了。
憑着良心說,他們也覺得杜錦寧的那首詩好。
那麼,要不要在他的稿子上寫評語呢?
這些詩稿,在詩會結束後是會張貼到禮堂外面的牆上,讓府學所有學子來學習與欣賞的。如果前面的教授與先生都對這詩大大誇贊,他們這兩個舉人先生卻一語不發;祁思煜那張稿子上他們的表現卻截然相反,猛誇祁思煜寫得好。
全府學的師生又不是沒有眼睛,更不缺乏判斷力,杜錦寧和祁思煜的詩孰高孰低,大家都能看出。
他們這樣做,豈不是向全府學的師生表明,他們想巴結祁家?作爲一個讀書人,府學的先生,表現得太過附炎趨勢,他們還要不要臉,以後還有沒有臉坐在講臺上給學生們上課?
王常致年紀大,做事老成。他拿着杜錦寧那張稿子思忖良久,還是在上面寫了一句評語;而在祁思煜那張稿子上寫的評語比杜錦寧這一張稍微好些,但相差並不大。
吳勤見狀,自然也有樣學樣,寫上了差不多的評語。
這邊唐昭可不知道坐在最末端的王常致和吳勤的糾結。他見齊慕遠的詩寫得也極好,面有得色地將其遞到了陸九淵手上。
唉,杜錦寧和齊慕遠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難怪院試的時候能考到第一、第二名。幸好自己聽了趙大人的話,親自去把他們請進了府學。要是讓他們去了南麓書院,估計自己這個教授也做到頭了。
要是以前還罷了,可現在不是陸九淵來了嗎?要是陸九淵以後就呆在這裡不走了,趙良還捨得讓他只做這個先生嗎?那肯定會藉着這個機會把他這個無能的教授換下,給陸九淵讓位的。自己跟陸九淵相比,除了佔個先機把這個位置佔了,其他什麼都比不了啊。
他看了陸九淵一眼,暗暗下定決心要做得更好,讓趙良找不到藉口把他換下去。
很快香就燃到下端了,看着香的齋夫發出警示,學子們紛紛把自己的詩稿交了上來。
因學子不多,臺上的人都是閱卷經驗很豐富的,詩詞的字數也不多,批閱一張稿子費不了多少時間,沒一會兒的功夫,稿子就審閱完了,而齋夫也將結果統計了出來,遞到了唐昭手上。
“本次詩會,第一名:杜錦寧;第二名:祁思煜;第三名:齊慕遠。”
聽到唐昭宣讀的名次,下面的學子都紛紛看向了杜錦寧和齊慕遠。
並不是所有院試前十名的學子都會來府學唸書。比如周致,因家中經濟以及他已娶妻生兒,父母年紀又大了,他選擇了回縣學唸書,沒有進府學。因爲這些原因,以及名額所限,所以這裡絕大多數學子都是往屆的秀才,都比杜錦寧等人多讀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書,是他們的前輩,這些人裡,雖然沒有小三元,但牆頭上掉下一塊磚,也能砸着個縣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的。
所以這些人並不覺得杜錦寧有多了不起。見面的時候誇讚一句“小三元”,內心裡還有些輕視,畢竟他們吃鹽走的路看的書都比杜錦寧多,這小屁孩子不過是運氣好些而已,寫的文章入了陸九淵的眼,或者乾脆就是外界傳言的那般,趙良爲了避嫌所以不讓祁思煜得院案首,讓杜錦寧撿了個大便宜。
可會子大家看杜錦寧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祁思煜這人確實有些毛病,但不可否認他在作詩上確實是比較有天賦的。當初他以府案首童生的身份進府學來念書,府學裡並沒人說閒話,那是因爲祁思煜以詩才在府城聞名。他這所謂的“聞名”,不是自己吹出來的,而是在各種詩會上真刀真槍地比出來的。
另外在文章方面,憑着祁元道在學問上的建樹,祁思煜就算只在文章裡複述他祖父的觀點,那也是帶着思辯性質的文章,完全不是那些沒有自己觀點與靈魂的文章能比的。
所以他的才學,是府學大多數學子服氣的。
這會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唐照和陸九淵等人的表情大家都看在眼裡,即便還沒有讀到杜錦寧的詩詞,也可以想見他這詩定然是非常不錯的,完全能夠碾壓祁思煜。
直到這時,大家纔開始正視起杜錦寧來,覺得他是憑真本事拿的小三元,而不僅僅只是運氣而已。
要是往時,杜哲彥爲了拍祁思煜的馬屁,這會子可能就要在下面起鬨,讓唐昭把杜錦寧的詩念出來給大家聽聽了。可這會子他完全不敢作聲。因爲他已經清楚的意識到杜錦寧不是個好惹的,更不用說杜錦寧背後的齊慕遠等人了。
杜哲彥原先跟着祁思煜也混了些才名,並且憑着祁元道的舉薦進了府學。如果這一次院試他考中了秀才,那還好說;可現在祁思煜成了秀才,他仍還是個童生,雖憑原來府學學子的名頭留在此處,但他不得不夾着尾巴作人了,就生怕別人想起他,拿他的身份來說事。要是被趕出府學,那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他都不用在府城裡作人了。
所以這會子他什麼都不敢說,默默地看着祁思煜的臉色變來變去,暗自咬牙切齒。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人打了臉,那是什麼滋味?祁思煜會告訴你,那是又酸又苦又痛,以及壓抑不住的怒火。
可這還不算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在詩會結束的時候,許多他昔日的同窗、以前在詩會上對他大加讚賞的人,在看了張貼出來的詩稿後,都開始到杜錦寧跟前去自我介紹,順便誇讚杜錦寧幾句。說得簡單些就是跟杜錦寧套近乎。倒是到他身前來說誇讚話的,寥寥無幾。
他氣得差點吐血,也顧不得有幾人對他說話,板着臉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杜哲彥趕緊跟上。
“咦,祁師弟這是怎麼了?咱們沒得罪他吧?”被他冷臉弄得有些下不來臺的同窗不悅地道。
另一個同窗朝杜錦寧那邊努了努嘴:“沒看到那邊嗎?以前那種風光都是屬於祁師弟的,現在卻歸了別人,他心裡能好受嗎?”
那位心有些大的同窗這才恍然,不過就更不理解了:“這不很正常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見到一個比自己強的就這樣,那咱們這樣的還要不要活了?”
“你能跟天之驕子比嗎?他們那種人一生下來就被人擡得高高的,一路順風順水,半點挫折都沒受過。咱們這種糙養着長大的,別的能耐沒有,最經得起摔打。”
“哈哈,你說的對。走,回去回去,有這閒功夫不如多看幾頁書,爭取早日考上舉人。”
且說祁思煜不願意留在府學裡看這些人的嘴臉,也不想回家去被祖父訓,直接上了街,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杜哲彥跟在他身後,一句話都不敢說。
因爲他知道,蒼白的安慰是最沒用的,除非他能有什麼好的建議,否則喋喋不休的無用之言只會讓祁思煜更煩躁。
他看着街上一個個店鋪,忽然拉住了祁思煜的胳膊:“祁師兄,我有好辦法了。”
祁思煜知道他向來鬼主意多,聞言精神好了一些,問道:“你有什麼主意?”
杜哲彥道:“你也知道,因爲博悅茶館的生意比較火爆,所以我開了兩家茶館,請了人來寫武俠類的話本。”
這件事祁思煜當然知道。
杜家大房與二房這些年一直在明爭暗鬥,杜哲彥這人腦子還算活,趁着他父親去興寧縣做主簿、二房在杜家話語權比較高的時候,偷偷挪了一點錢出來,放在他母親名下開了這麼兩家茶館。茶館開業時還請他去坐過,便是寫話本的那兩個秀才也是他給介紹的。
所以他有些耐煩地道:“你想說什麼?”
“本來不過是一家茶館,我也不大在意,都是讓管事去打理的。誰知昨日我家管家告訴我,他在杜錦寧家看到博悅茶館以前的那個掌櫃了。他派人去觀察了好幾天,發現那個掌櫃現在在杜錦寧家做管家,而博悅茶館現在來了個新掌櫃。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祁思煜停住了腳步,想了想,轉臉問杜哲彥:“你的意思是,那家博悅茶館是杜錦寧開的?”
杜哲彥點點頭:“即便不是他開的,跟他也脫離不了關係。我正派人去衙門裡查呢,打算查出結果來再告訴你。”
“那還等什麼?現在咱們就去衙門。”祁思煜一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