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他們來得不早也不遲,他們到時,已有十幾個在座了。
“哎喲,稀客稀客啊,咱們的小三元也來參加詩會了。上次祁師兄邀請你參加詩會,你可是不給面子啊。”一個坐在祁思煜不遠的青年一見杜錦寧進來,就大聲嚷嚷道。
祁思煜和杜哲彥都跟杜錦寧撕破臉了,他們不方便主動跟杜錦寧說話,所以這個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了這位叫潘定的青年。
大家都朝杜錦寧看過來。
杜錦寧嘆了一口氣,轉頭對齊慕遠道:“我看這裡不歡迎我呢,要不我還是回去吧。”說着轉身就走。
大家一愣,都朝祁思煜那邊看去。
祁思煜和杜哲彥也愣住了。
在這個時代,大家都是含蓄的,尤其是讀書人,他們更講究中庸與委婉。即便內心不滿,甚至憤怒得想扇人一耳光,也會面帶微笑用文雅的詞嘲諷兩句,不會跟那些街頭粗漢似的張口就罵,擼袖子就上,更不會直接跟人撕破臉。
可杜錦寧上午在宿舍裡一言不合就開撕,以及這會子一言不合轉身就走的風格,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讓大家完全不能適應。
但不可否認的是,效果出奇的好,兩次都把祁思煜和杜哲彥架在了火上烤,卻讓他們偏偏發不出火來。
祁思煜壓下想把桌上的東西都摔個稀巴爛的衝動,對潘定點了點頭。
他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籌備了詩會,就是衝着杜錦寧來的。要是杜錦寧現在走了,而且還是被潘定出言嘲諷逼走的,他不光沒有踩着杜錦寧上位增加聲望,反而容易沾上負面評價,那他們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潘定連忙衝着杜錦寧的背影叫道:“哎哎,杜小三元,我不過是開句玩笑,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啊。行行,我給你道歉,剛纔言辭不當,還請見諒。來來,過來這邊坐吧。”
說着,他一邊示意坐在最邊上的兩位書生攔住杜錦寧,一邊上前給杜錦寧作揖行禮。
樑先寬見杜錦寧還要往前走,不由拉了她一下。
這種情況下,要是他們還要離開,定然會被人說成氣量小,容不得人;而且也讓大家懷疑杜錦寧是不是做不出詩以此爲藉口逃避。這樣對她的名聲會產生很不好的影響。
見兩位書生起來攔在她面前,樑先寬又在後面暗示,杜錦寧只得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
杜錦寧轉過身去,看了潘定一眼:“那這樣的玩笑兄臺還是不要亂開的好。在下向來古板,並不喜歡開玩笑。你這玩笑一開,我可是會當真的。”
潘定憋屈得要死,還得給杜錦寧賠笑;“是是,對不住,對不住。在下潘定,再次給杜兄道歉。”
坐在祁思煜身邊的杜哲彥暗自慶幸。
要不是他跟杜錦寧因爲砸門的事撕破了臉,今天上去對杜錦寧開嘲諷的任務指定落在他身上。那這會子在杜錦寧面前裝孫子的人就是他了。
給祁思煜當孫子倒還罷了,或是給齊慕遠當孫子也行,可杜錦寧,他算老幾?一個鄉下農家子,泥腿子還沒洗乾淨呢,不過是巴結上了齊家和關家、樑家,跟自己一樣的貨色,還想在他面前充老大?
潘定把姿態放得這樣低,杜錦寧便不好走了,隨着潘定走到幾個空座位面前,坐了下來。
齊慕遠、樑先寬、許成源乃至方少華都一副唯她是瞻的樣子。剛纔她轉身,這些人也跟着她轉身。現在她回來坐下,這些人也都跟着回來,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這還是杜錦寧他們這一行人第一次在衆位學子們面亮相。大家看這情形,心裡便犯了嘀咕:怎麼跟自己猜測的有些不一樣呢?
因爲杜家砸門事件,致仕後就一直很低調、蝸居在灕水縣的前吏部尚書齊伯昆,再一次進入府城權貴們的視眼,大家由此也關注起齊慕遠來,在此之前就一再叮囑家中晚輩,在府學裡不要跟齊慕遠過不去。連帶着樑先寬也進入了大家的眼簾。
但杜錦寧,他們是沒看在眼裡的。他們以爲杜錦寧是齊慕遠等人的攀附者,是依附於齊慕遠等人而存在的,就像杜哲彥之於祁思煜一樣。這種人沒有文人的骨氣,是最讓人看不起的。
因此,因爲禮思煜自始自終針對杜錦寧,這些人都冷眼旁觀,並沒有幫着說一句話。可這會子看到這夥人相處的模式,大家在心裡都犯起了嘀咕。
難道這位杜錦寧還有什麼隱藏的身份沒被他們發現不成?否則這些人怎麼隱隱是以他爲中心呢?
祁家有錢,這次詩會又是祁思煜倡導的,詩會上茶水點心水果倒是不缺。
大家喝着茶吃着點心等了一會兒,參加詩會的學子們陸續到了。兩位作評判的先生王常致和吳勤也到了,唯獨剩下府學的教授唐昭還沒有來。
唐昭並沒有明確表示不來,大家也不好先開始。王常致叫來一名齋夫,正要叫他去問問唐昭有沒有空,就見一行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咦,杜錦寧你看,那不是咱們的座師嗎?”樑先寬推了推正低頭跟齊慕遠說話的杜錦寧。
杜錦寧擡起頭來,就看到陸九淵正一面跟唐昭說着什麼,一面走了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兩位老頭兒,一位身材高大,一位精瘦。而這兩人的目光,正朝她這邊看來。
唐昭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杜錦寧也連忙收回目光,起立站直。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唐昭笑着指着陸九淵對大家道,“這位陸先生,原是湘省北山書院的山長,這位史先生、這位彭先生,都是北方傳教立說多年,頗有建樹。他們都是進士出身,因立志研究學問,在翰林院任過職,後專注學問,在北方寫書立著,傳道授業。”
他掃視了衆人一圈,聲量微微提高:“他們三位都是著名學者,在這一屆咱們省的院試中,陸先生被邀爲閱卷官,史先生、彭先生都是閱卷參與者。他們因看中咱們桂省山清水秀,決定在此停留一段時間。我慕名上門邀約,再三請求,三位先生便答應在桂停留期間爲我們府學的學子授課傳道。”
下面的學子聽聞,都欣喜若狂。
能被邀爲院試閱卷官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有一定建樹與聲望的才高者。而且北方的文風比之桂省這個偏遠地方可昌盛多了。在那邊聞名遐邇的,那學問可不是一般的高。他們能得陸九淵這些人的教導,何其幸運也。
見學子們一個個面露狂喜,唐昭十分滿意:“三位先生的授課時間及內容,明日會公佈在禮堂門口,大家多加關注。”
說着,他又笑道:“三位先生聽聞咱們府學舉辦詩會,對大家的寫詩水平甚是好奇,前來評判指點,此是我們府學的榮幸。”
陸九淵說了幾句勉勵地話,便在主座上坐了下來。
祁思煜盯着陸九淵,鬱悶得想要吐血。
他找這麼個機會籌辦一次詩會容易麼?怎麼這些人偏要來搗亂呢?這三位老頭子可是在院試時直接把他弄到第三、第四名,而把杜錦寧拔高到了頭名的,跟他是完全不對盤。現如今他們竟然還要作詩會的評判,那麼詩會的走向全然不按自己預想的走啊。
杜哲彥也直叫晦氣,不過仍不忘出聲安慰祁思煜:“師兄放心,以師兄的詩才,不管是誰做評判,衆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失之偏頗。所以師兄放心大膽的寫就是,怕他怎的。”
祁思煜一想也是,遂安下心來。
杜錦寧卻有些不安了。她總覺得陸九淵三人忽然跑到桂省呆着,而且還進到府學來授課,是衝着她來的。
她似乎低估了這個時代文人對哲學思想的狂熱與渴求。
不過她很快她就安定下來。
這些學說本就是陸九淵自己的。如果他想要,那她指引他沿着他以前的路走就是了。她這是順應歷史,並沒有改變歷史。
臺上,唐昭笑着對陸九淵道:“陸公,你是貴客,也是先生,不如你來擬一個題目讓大家作詩?”
這種詩會,爲防止有心人藉此沽名釣譽,弄虛作假,題目都是現場擬的,或由德高望重的主持者出題,或是大家自己議論推舉。
陸九淵作爲大學者,此生不知道參加過多少詩會。
他笑道:“好,那我就當仁不讓了。”
說着他走到旁邊擺好文房四寶的桌前,提起筆一揮而就。
齋夫待墨幹,將那張紙舉了起來。上面寫着:“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看到這句詩,衆書生都哀號起來。
他們最怕的就是這種題目。
要是出個比較明確的題目,比如“吟春”,“楊柳”,或是“送行”這類的題目,那就比輕鬆,不必去解題。最怕的就是這樣還得去思索題目意思的。萬一審題錯了,那你的詩寫得再好也是枉然。而時間就那麼點兒,爲了不出錯,就得花大量的時候去審題,這就增加了做詩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