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想被整日關在家裡,做什麼都束手束腳。以後成親了,就像大姐一樣,看婆婆臉色,看丈夫臉色過日子。我自己有能力,便是舉人進士我也考得,官兒我也做得,我爲什麼一定要去看人臉色過日子呢?”
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穿越初始,知道自己穿到了古代,她的要求是很低的,覺得只要有點錢,再找個合意的男人,過安穩的日子就可以了。上輩子她是孤零零一個人過了差不多三十年,這輩子她想有個家,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伴,不至於死了都沒人掂記。
可人的要求,是會隨着處境的變化而變化的。她來到這世上,有了母親和三個姐姐,她覺得自己有了家了,這輩子成不成親也無所謂。
另一方面,這時空是宋代的延續,雖說“程朱理學”還沒有出現,“存天理、滅人慾”的口號還沒有喊出,“三綱五常”這種奴化人民的道德倫理工具還不見蹤影,女人受到的束縛不如明清時候那般變態,但這終究是封建社會,女子的地位是低下和不自由的。杜錦寧不敢相像,當自己恢復了女裝,在這社會上會怎麼活。
不嫁人吧,即便想辦法立了女戶,一個女人過日子,財產和人身安全都沒有保障;嫁人吧,在這小三合法的時代,誰知道會遇上什麼樣的男人呢?成親前信誓旦旦,成親後變心劈腿,這種事情還少嗎?沒準到頭來,她還得爲了兒女,跟那男人的母親和妾氏搞宅鬥。
要是穿越過來就面對那種局面倒也罷了。可她現在穿着男裝,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她憑自己的本事賺錢吃飯,憑自身的能力結交師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她在這個世界找到了一個讓她舒服活下去的方式,實在想象不了有一天自己被關在後宅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裡,過着那種憋屈無聊的生活。
所以哪怕有一線機會,她也想爭取。
“至於風險我也想好了。”杜錦寧道,“這段時間一直有人來給三姐四姐提親,你也相看了不少,三姐今年差不多十六了,三姐也十四了,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只要她們嫁出去,就不再是杜家人,即便家裡有個什麼禍事,也連累不到她們。四姐年紀還差點,但我考完院試,得等兩年多的時間才能再參加鄉試,她年紀總夠了。到時候家裡就只剩了咱們兩個了。”
說着,她看着陳氏:“娘,其實你還年輕,你願不願意改嫁?要是你願意,我叫人在府城幫你找個妥當人家,品貌好家裡沒有兒女拖累的那種。再把府城和其他縣所有的茶館和書鋪給你,你嫁過去,也跟我沒關係了。”
她笑了笑:“這樣一安置,就算我這裡出點什麼事,也連累不到你們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陳氏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當初跟你祖父母說,你是男孩兒,娘就存了跟你共生死的念頭。只要把你三個姐姐安置妥當,娘就算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眨一下眼。把你當男孩兒來養,是娘做的決定,是孃的錯,又不是你的錯,有什麼後果,自然是娘來承擔。至於你姐姐們,要是沒有你這個男丁,她們早就被賣了。現如今能說到那麼好的親事,嫁一個好婆家,還能有豐厚的嫁妝,都是你給她們的。就算她們爲你擔些風險,又有什麼?誰的命就那麼金貴,只享受好處,不承擔責任的?所以寧哥兒,你千萬別再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話。”
她擡起紅紅的眼睛,直視着杜錦寧,目光裡有着從未有過的堅定:“你放心大膽地去考吧,娘支持你。你三姐打小就小心思多,總說你連累她,讓她過不上好日子。現如今我也不耽誤她,擇一戶人家把她嫁了。反正因你有大好前程,陪給你大姐的嫁妝也是看得見的,來給她提親的人家有幾戶很不錯的,也算是不虧待她了。”
說到這裡,門被“哐當”一聲被推開了,陳氏和杜錦寧都嚇了一跳。擡眼看去,就看到杜方苓站在門口。
“你……”陳氏“噌”地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娘,我都聽到了。”杜方苓也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說話的聲音有些微微的沙啞。
“你你……”陳氏手足無措,轉頭看向杜錦寧。
“三姐,進來吧。”杜錦寧卻很冷靜,“把門關上。”
杜方苓這才走了進來,關上了門,走到陳氏和杜錦寧面前,目光緊緊地盯着她們,咬着脣不說話。
杜錦寧看着她:“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有什麼想法?”
杜方苓的嘴脣都快被咬出了血來。
她似乎極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問陳氏道:“娘,寧哥兒……真的是女的?”
陳氏沉默着,目光沉沉地點了點頭。
杜方苓的目光又轉向了杜錦寧,眼神十分複雜。
“當時……”陳氏聲音暗啞,“因我一連生了三個女兒,你祖母對我很不滿,又捨不得花錢,見我生產,也不給我請穩婆,只派人去叫了你外婆過來。也幸好有你外婆在,我本來生寧哥兒生了兩三個時辰沒生下來已沒有力氣了,聽到你爹的噩耗,當場就暈了過去,還是你外婆用力掐仁中把我掐醒,又跟我說,我肚子裡的一定是男孩兒,無論如何要給你爹留個後,把孩子給生下來,否則對不住他。聽了這話,我才用盡全身力氣把寧哥兒生下來。你外婆怕我挺不過去,心存死志,就告訴我生了個男孩子,讓我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沒爹沒孃的孩子可活不了。爲了這個,我才一口氣撐了下來。”
“等你外婆去竈間端雞湯時,你祖母忽然衝了進來,抱起寧哥兒就要把她溺死,說她克父。我忙把她是男孩兒、要給你爹留個後的話說了,你祖母在你外婆的勸說下這才放過了寧哥兒。”
大概是想起了當年的那個情景,陳氏渾身顫抖,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眼淚卻不自覺地一滴滴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