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錦寧上課的時候,嚴岑正站在城裡的一處宅子前,眼巴巴地望着大門口。
沒過多久,一個小廝就出來了,對嚴岑道:“岑少爺,老太爺說,不見。”
嚴岑期盼的眼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他一早就來了,在這裡站了有差不多一個時辰了,使了銀子央求相熟的小廝去通報,可嚴松濤還是不肯見他。
大冷的天,在這裡吹着寒風站一個時辰,他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暖氣兒,腳也寒冷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了。
可爲了表示誠意,他一咬牙,決定還站半個時辰。
他塞了一塊一兩的銀子過去,對小廝道:“我仍在這等着,煩請阿強哥半個時辰後再替我通報一次。”
這一回見錢眼開的小廝可不敢再接他的銀子了,連連擺手道:“別,別,老太爺說了,要是我再去煩他,他就罰我在這裡跪一天。”
說着,不等嚴岑再說話,他轉身就快步進了大門。
嚴岑望着嚴家大宅,只覺得全身掉到了冰窟窿裡,從裡到外沒有哪處不覺得寒冷。
半晌,他方拖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嚴家大宅,往西邊走了一小段路,進了一條巷子,回了自己的破舊小院。
還未推開院門,就聽到隔壁孩子的哭聲。嚴岑推門的手一緊,提起長衫,快步朝隔壁的大門走去。
隔壁的大門是虛掩着的,一推就開。進了門,嚴岑就看到自己五歲的女兒正坐在地上,頭髮凌亂,衣服上還有個帶泥的腳印子,仰着頭張着小嘴嚎啕大哭。旁邊還有兩個孩子圍着她,一個正對着她呲牙咧嘴地做鬼臉,另一個則一臉厭惡地罵罵咧咧。正房的臺階上頭,倚着柱子站着一個婦人,正事不關已地磕着瓜子,冷眼看着自家兩個兒子欺負他女兒。
嚴岑只覺心頭的血突突地往頭上涌,他“嘭”地一聲踢了一下木板,發出巨大的響聲,然後大踏步進了院子,直奔自己女兒跟前,將她抱了起來,怒視着那婦人:“我一個月給你三錢銀子,你就是這樣給我帶女兒的?”
婦人被嚴岑撞見這一情形,眼裡有一瞬間的驚慌。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對着嚴岑訕笑道:“小孩兒家玩鬧,嚴夫子莫要當真。”說着,她劈手就打了自已大兒子的背一下,罵道:“我叫你帶妹妹玩,你惹哭她做什麼?”
婦人的大兒子現年已經七歲了,已能看出眉高眼低了,原先又得過母親的叮囑,這會子立刻辯道:“又不是我欺負她,是她自己摔跤摔疼哭的。”
“嚴夫子你看,真不關我們的事。”那婦人又向嚴岑訕笑道。
嚴岑可不是那等讀書讀傻了的。
他指着女兒衣服上的鞋印子,質問婦人:“那這是什麼?”
那鞋印子,看大小,正是七歲男孩的鞋子印上去的。
提起這個,他心裡一緊,趕緊揉了揉女兒的背,問她道:“茵姐兒,這裡疼不疼?”
茵姐兒見得爹爹來,早已不哭了,只抽抽搭搭地抽着氣。聽得爹爹問話,她搖了搖頭,想了想,指着手腕道:“這兒疼。”
嚴岑將她的小襖袖子往上一拉,就看到兩個深淺不一的青淤手指印。
嚴岑只覺一股怒火直衝腦門。他強忍着怒氣問女兒:“誰弄的?”
茵姐兒往大男孩身上一指:“阿林哥哥。”
婦人一見不妙,趕緊將自己兒子拉到身後,對嚴岑笑道:“誤會,誤會。她摔跤了,林哥兒去拉她,用力大了些,小孩兒家的皮膚又嫩得跟水似的,這不就一碰就是個青印子。”又推兒子,“趕緊給嚴叔和茵妹妹道歉。”
“對、對不住。”阿林從母親身後伸出個頭來,怯怯地向嚴岑道歉。
嚴岑深吸了好幾口氣,這纔將心頭的火壓下去。他二話不說,抱着女兒就走。
這條巷子所住的,都是嚴家的旁支或遠親。有的自家的祖宅就在這裡,有的則是從別處遷來,依附於嚴家過日子的。
嚴岑家是前者,剛纔那家是後者。他家男主人,是一個嚴家老爺小妾的弟弟。他託自家姐姐的福,在嚴家名下的一個鋪子裡做夥計。
這樣的人,成事不足,卻敗事有餘。如果嚴岑今兒個打罵了他的妻兒,那人定然會到自家姐姐那裡哭訴一番。小妾再在男人耳邊吹一通枕邊風,嚴岑的事恐怕就再沒指望了。
嚴岑滿腹憋屈地抱着女兒回了家。
一進門,他就是一驚。只見一直癱瘓在牀的老孃竟然爬到院子裡來了。
他忙放下女兒,將老孃扶了起來,見她精神還好,並沒有大礙,不由責怪道:“娘,您怎的不好好在牀上躺着,爬出來做什麼?”
“這一個上午我都聽茵姐兒在那頭哭。”嚴母低頭打量着孫女,“茵姐兒有沒有大礙?”
“沒事,就是阿林一直欺負她。”嚴岑道。
嚴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扶着兒子的手進了屋,在牀上躺了下來:“原先對茵姐兒照顧得還好,可從昨兒起,見你丟了差事,那家人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了。你說,這人的臉怎麼就變得這麼快?”
嚴岑苦笑:“還不是我沒了收入,怕我給不起銀子。”
嚴母爬了地,滿手都是泥,也不敢去拉孫女的手,只問她哪兒疼,見她搖頭,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對嚴岑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還是趕緊託巷口的七嬸兒,給你說個婆娘吧。”
嚴岑的妻子,大半年前難產死了,一屍兩命,好好一個男孩兒也胎死腹中。嚴岑身邊就只得一個癱瘓在牀的老孃,一個五歲的女兒,十分地需要人照顧。
本來他是秀才,又在書院裡做先生,一個月也有六兩銀子的收入,在小老百姓眼裡算是收入頗豐的了。他年紀又不大,不過是二十三四歲,長得雖然瘦,眉目也還清秀。要是再娶一位繼室,也是有許多人願意嫁的。
但他是讀書人,並不甘心止步於此,還想繼續求取功名。妻喪一年內不娶,這是禮法,別人可以不遵,他卻不願意留有污名,便一直拖着。
爲着老孃和女兒,他也買過奴僕、請過幫傭,無奈遇上的人非懶即饞,花了錢還讓母親受氣,女兒疏於照顧。隔壁婦人又說願意幫忙,他便把人賣了辭了,將家裡這攤子事託付給了那位嫂子。
開始還好,隔壁嫂子照顧茵姐兒還算盡心,又一天三餐給嚴母做飯,洗澡翻身,還幫着洗衣,收拾屋子,那三錢銀子嚴家人覺得花得挺值。卻不想嚴岑這差事一丟,人家馬上就變臉。
嚴岑不得不認真考慮起娶親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