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擡頭望着他,沒有作聲。
許成源已有十七、八歲,已算成年。按現代的算法,身高足有一米七往上,因有些單薄,顯得個子很是高挑。站在只有一米二三的杜錦寧面前,按理說,他會給杜錦寧帶來壓迫感纔對。
然而並沒有。
因爲此時的許成源緊拽着拳頭,清秀的臉漲得通紅,顯得很是羞愧與緊張。與他剛纔拉着他娘離開時的淡定從容完全相反。
“我我能不能勞煩你幫我看看話本?”好半天許成源才擠出一句話來。
“哈?”杜錦寧沒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叫幫他看看話本?莫不是說錯了一個字,應該是“借我看看話本”纔對吧?
許成源更羞愧了:“我知道這不應該,畢竟你也寫話本,如果教會了我,對你也有影響,可我實在沒辦法了。剛纔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往後我每賣出一本話本,就分你一半的錢,算是我的拜師禮。只是你年紀太小了,我實在實在不好意思認你做師父。”
這一回杜錦寧算是聽明白了。想來關嘉澤那傢伙在班上說了她寫話本的事,許成源還得知她賣了二兩銀子一本,所以家裡被追債,才生出了也寫話本的念頭。或許是不會寫,或許是寫了拿去賣卻撞了南牆,所以便跑過來求她指點。
像他這麼大個人,而且還是在書院裡念過幾年書的學子,向她這麼個小孩子討教,確實是挺令人羞愧的。
“你有寫出來嗎?拿來我看看,等我看過後再說。”杜錦寧伸出手。
許成源聽得杜錦寧答應,頓時一喜,連忙從懷裡把一本話本掏出來,放到杜錦寧手上。
“你明日中午去我家裡問結果吧。我家剛搬到書院後面的莊子上,你去那裡一問便知。”杜錦寧將話本放進布包,朝他點點頭,擡腳便朝前走。
“多謝杜呃,杜”許成源都不知道如何稱呼杜錦寧纔好。
杜錦寧朝後面擺了擺手:“就叫我杜錦寧吧。”說着沒有再回頭,揚長而去。
許成源長噓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轉身回了家。
杜錦寧回到家裡,便翻開許成源寫的話本看了起來。
也不知是受她倒運漢巧遇洞庭紅那話本的影響,還是許成源本來就想講這麼個故事,他也寫了一個男子在經商路上遇到的離奇經歷。不愧是能唸到博閱書院甲班的高才生,文還是不錯的。可就是文太不錯了,反倒覺得不好。
而且,雖許成源極力想仿造她的倒運漢巧遇洞庭紅,讓主人翁在經商的過程中屢有奇遇,但整個故事還是顯得平淡無奇。
杜錦寧搖了搖頭,將話本放到了一邊,拿出文房四寶,練起字來。
在這古代,字就是一個學子的另外一張臉,字寫得好不好,關係到科舉的成敗。杜錦寧雖不打算參加科舉,但把字練得漂亮一點,還是很有必要的。
她生性聰慧,又有關樂和這麼個名師指點,進步很快,不過是幾日功夫,寫出來的字已像模像樣,已不像剛開始時的那麼慘不忍睹了。
一個多時辰後,杜方苓和杜方蕙終於回來了,姐妹倆的臉凍得通紅,精神卻很好,滿面笑容。一進門杜方苓就把兜裡的銅錢掏出來給杜錦寧,道:“拿回來的銅錢你數過了嗎?賺了多少?”
“沒有,在那兒呢,你們數吧。”杜錦寧指着牀上的布包道。
因賣了豆乾,收了許多銅錢,杜錦寧擔心放在兩個姐姐那裡被人盯上,便先帶了回來。
其實不用數她就知道,一共賣出去了五斤多豆乾,外加兩板豆腐,大約有一百七十幾文。除去買豆子和香料的成本,不算人工費,她們盡賺一百二十幾個銅板,即一錢二分銀子。
不過她還沒那麼傻,會用自己的高智商去欺負姐姐,剝奪她們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樂。兩個姐姐挨凍受餓地站了大半天還這麼高興,不就是因爲賺到了錢嗎?
怕打擾杜錦寧,姐妹倆在那裡悄悄地數了半天,杜方苓忍不住出聲彙報喜訊:“寧哥兒,是一百七十八文錢,刨去成本,咱們賺了一百多文錢呢。”
這對於一窮二白、便是陳氏手上都沒有兩文錢的杜家小三房來說,一百多文錢真是好大一錢了。
最重要的是,這僅僅是小姐妹倆昨日一天的勞動所得——今天大半天的售賣功夫,她們可沒算在內。
勞有所得的巨大成功與喜悅讓兩人欣喜若瘋,杜方苓放下銅錢就想往外跑;“我去告訴娘。”
“回來。”杜錦寧叫住她,“要是有外人在那裡,你就別說。財不露白你不知道嗎?要是讓人知道咱們家每日能賺到這麼多錢,那上門來討要製作豆乾方子的人可不少,你們需得明白這些。”
杜方苓的臉色一白:“怎麼會?這可是咱們家的秘方,沒人這麼厚臉皮吧?”
杜方蕙也緊張地看過來。
“怎麼不會?財帛動人心,如果你知道鄰居家有這麼一門手藝,一天能賺一百來文錢,你會不會也想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杜錦寧道,“別人不一定會明問,但旁敲側擊,套你的話,或是在你們幹活的時候來瞅一眼,偷點師,這都是有可能的。你們可得提防着,別上了別人的當。”
兩人聽了,都十分緊張地點點頭。
“還有,這豆乾的做法,說複雜也不復雜。咱們賣出去,那些做豆腐的買回去琢磨琢磨,試上幾回,或許也能作出差不多的來。所以可能沒多久市場就會出現別人製作的豆乾,你們也得有個心理準備。”
看看兩個姐姐的臉上一掃剛纔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驚恐與不安,杜錦寧便有些於心不忍,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些,早早就告訴她們這些,沒讓她們多做幾天美夢。
但這是她必須做的。
雖沒有做過統計,但她總覺得一個強勢而能幹的媽媽,她的孩子往往是懦弱而缺乏主見的。因爲自己的一切都被母親所決定了,自己要做的,只有順從。這樣的人走到社會上,必然會比獨立、能幹的人更難成功。
她可不想成爲一個強勢而能幹的家長,讓幾個姐姐成爲沒有自己想法、只知道依賴和順從她的人。她們也必須成長起來,大家一起努力,日子纔會越過越好。待她們嫁了人,生活纔會幸福。
現在她就在教導她們:無論什麼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需得高瞻遠矚,早早預料,早作準備,避免事情朝壞的方向發展。
“那那怎麼辦?”想起杜錦寧描述的場景,姐妹倆便覺得可怕。杜方蕙白着臉問道。
“怎麼辦?你們自己好好想想,我沒什麼好辦法。”杜錦寧說完這一句,便低下頭去繼續練她的字,沒有再理會她們。
杜方苓和杜方蕙對視一眼,沉默着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杜方苓問道:“咱們還去找娘嗎?”
杜方蕙搖了搖頭:“還是不去了吧,等娘和大姐回來再說。”
杜方苓沉默片刻,咬了咬下脣:“咱們先去磨豆子,邊磨邊想想剛纔弟弟說的話。”
杜方蕙扯了扯她的衣袖:“家裡沒多少豆子了。”
家裡的豆子,還是陳氏挑豆腐在村子轉悠時換回來的,數量也不多。制豆乾需要的豆子量大,昨日做了幾斤豆乾和兩板豆腐,就所剩不多了。
杜方苓一愣,擡腳就想往屋裡走:“我問弟弟要些錢,趁着市場還有人,買些豆子回來。”說着就打算進屋。
“姐”杜方蕙拉住她的胳膊,“咱們不如在莊子上問一問,看看這些人家裡有沒有豆子。有的話,肯定比市場上那些人賣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