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鸞兒一身男裝走近豐宜園,在進門的瞬間忽被一個小丫頭撞到身上,李鸞兒笑笑,扶起那孩子來從袖中摸出幾個銅板遞給她:“小心些,這幾文錢拿去買糖吃。”
那女孩起身,有些不安的對李鸞兒行禮:“謝公子。”
說完,女孩抓起錢便跑,看她神情,分明還帶着幾分害怕。
李鸞兒搖頭,捏了捏手中的字條滿心的怪異。
進了豐宜園,她幾步上了樓,進了訂好的包廂,卻見嚴承悅已經等在那裡了,李鸞兒對嚴承悅一笑,坐定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潤潤喉嚨,這才低頭將字條拿出來看。
嚴承悅見李鸞兒身着墨綠鑲銀邊的袍子,一頭烏髮纏在頭頂,用沉香木的簪子固定住,將整張臉分分明明的露出來,飽滿的額頭,上挑的長眉,帶着幾分清冷的杏眼,還有挺俏的鼻子和紅潤的薄脣,這樣一看就是女子的五官組合在她那張露着清冷孤傲的臉上,卻有些雌雄莫辯之感,更加的露出那麼幾分禁慾般的誘惑,不由的喉頭一緊,低頭趕緊端茶掩住眼中的嚮往之色。
李鸞兒看完字條,反手遞給嚴承悅。
“誰傳來的?”嚴承悅聲音沙啞的問。
“剛剛一個小丫頭撞到我身上遺下的,我想來,大約是雲煙姑娘送的吧。”李鸞兒笑了起來。
嚴承悅細讀那字條,上面細細的寫了幾處地方,還有幾個人名,最後標註那幾個人都是崔氏當年的心腹之人,如今大約正生不如死。
“回去我便叫嚴一嚴二將那幾個人找出來。”嚴承悅將字條燒了,擡頭看向李鸞兒。
如今正是夏熱未盡之時,李鸞兒體質特殊,倒也並不覺得熱,只嚴承悅大約是在包廂呆的時間久了些。額上沁出汗珠來,李鸞兒見了伸手摸出帕子幫他擦乾淨,又拿起一旁的摺扇打開幫嚴承悅打風。
嚴承悅一時竟是呆了,定定的瞧着李鸞兒說不出話來。
兩人凝視半晌,李鸞兒難得的有了幾分羞意,臉紅的扭到一側,看到旁側的窗子,她小聲道:“如此熱的天,也不知道開窗。”
說話間,李鸞兒起身將窗子支起。一股涼風襲來,這屋內就多了幾分舒適之意。
嚴承悅搖着輪椅來到李鸞兒身旁,定眼朝下望去,就見街上因着天熱倒也沒有多少人,顯的有些寂廖,可便是這樣的天氣,竟有個約摸十五六歲的娘子拉了車子在豐宜園門口不遠處停下,那娘子將車子停好後就跪在當地,一身的素服。滿臉的哀憐之色,跪在地上哀哀而泣。
李鸞兒也瞧到了那小娘子,心下卻道怪道有人說要想俏一身孝呢,這小娘子長的清秀。本就有五六分的姿色,這孝服一穿,這五六分姿色竟是變成了七八分,再加上她那一身可憐可悲的氣質。更加的叫人心憐,約摸十個男人裡有九個見了她怕都要憐惜一番的吧。
只是,李鸞兒並沒有錯過那小娘子哀泣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她心中笑道,這又是一個心計深沉的女子呢。
當那賣身葬父的牌子掛出來後,李鸞兒聽得嚴承悅喉中發出一陣低笑。
“怎麼?”李鸞兒挑眉看向嚴承悅:“大公子是瞧中了那小娘子?”
嚴承悅笑着搖頭,一指跪在路旁的小娘子,又指指那賣身葬父的字笑道:“鸞兒卻是不知的,當初我們兄弟剛剛成人之際結伴出遊,祖父就曾殷殷囑咐我們這京城有三種娘子最是惹不得的,若是招惹上了,說不得要沾得一身的腥。”
“哦?”這話倒是奇了,李鸞兒也被勾起幾分好奇來:“哪三種?”
嚴承悅豎起一根手指:“第一種便是這等賣身葬父的女子,鸞兒你瞧她雖在哀泣,可神情卻沒有多少悲傷之意,還有,她的孝服極合身,腰身處也都做了處理,更顯出苗條身形來,便是鞋子上也沒有多少土,想來,是在來之前特特的做足了準備,你想,若真是父親亡故,她怎麼都要顯出幾分狼狽來,一個弱女子將父親的屍體拉到這裡,怕早累壞了,可她身上乾乾淨淨,分明是來的時候有人幫她將車拉到附近的。”
這話聽的李鸞兒不住點頭,誇讚了一聲:“你眼睛倒是利的緊。”
嚴承悅笑着繼續道:“再者,你想她若是真心葬父,實不該夏日這樣熱的時候將父親屍體拉出來,很該將她父親屍首保管好,最起碼放在涼爽處,她自己或者去牙行,或者直接到哪個大戶人家的門前求情,賣得一些銀子早早將父親安葬,她這樣跪在豐宜園門口,到底打了什麼主意,但凡不糊塗的稍一猜也知曉幾分。”
撲哧一聲,李鸞兒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她打的什麼主意?”
“凡來豐宜園的都是有錢或者有勢的老爺公子,她自然打着攀高枝的意思,想着叫那些人買去或做了外室,或者與人當姨娘吧。”
嚴承悅笑着搖頭:“也說不得這小娘子是哪個權貴人家培養出來的探子,專爲了某些人設的套呢,真真招惹上了,不定被攪的闔家不得安寧呢。”
“算你說的對。”李鸞兒伸出一根手指:“這是第一種女子,那第二種呢?”
她一邊問一邊想着嚴承悅不爲美色所迷,也不爲這女子的哀憐之姿所惑,倒是真正心思清明的人。
“第二種便是當街被惡霸欺侮的女子,或者說那青樓之上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嚴承悅笑着講出第二種女子來,他未說完,便被李鸞兒拉住右手,嚴承悅心頭一緊,纔要回握過去,便聽李鸞兒在他耳邊道:“你瞧瞧,那是不是官家?”
嚴承悅順着李鸞兒的手指望過去,卻見豐宜園一側路旁的柳樹下站了一個年輕公子,那公子一身月白繡雲紋的袍子,頭上未着冠,一頭烏髮只用絲帶纏了,顯的極整齊。他一雙眼睛烏黑髮亮,不住的打量四周。
而那公子身側站了一個同樣男裝的公子哥,一眼望過去,嚴承悅嚇了一跳:“這是……官家和賢嬪娘子?”
“官家不是在行宮麼,怎生跑了出來,還帶着鳳兒?”李鸞兒瞧的皺眉不已。
嚴承悅搖頭:“誰曉得,官家脾氣古怪,一時風一時雨的,只不知他這又是想起哪出來?”
兩個人說話間,就見德慶帝帶着李鳳兒走向那賣身的女子。李鸞兒看的神色大變:“這女子莫不是專門等着官家的?”
嚴承悅拉住她的手:“你先別忙,看看再說。”
李鸞兒點頭,兩人一處向窗外看去,就見德慶帝和李鳳兒已經走到那賣身葬父的女子身前,那女子哭着嗑頭,德慶帝看看李鳳兒,李鳳兒從袖中摸出一塊銀子扔在那女子身前,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女子竟是不收銀子。反而狠命的朝德慶帝嗑頭,一邊嗑一邊哭,嗑的額頭都青紫起來,看模樣。着實可憐的緊。
李鸞兒眼神好,自然瞧到李鳳兒眼中的不耐煩和緊張,但李鳳兒卻一句話都未說,反而瞧着德慶帝。大約是等着他做主。
李鸞兒不由點頭,鳳兒進宮這些日子實在長進了。
德慶帝彎腰和那女子說了兩句話,女子又是一通的哭。這次沒有再嗑頭,反而跪上前拉了德慶帝的衣襬硬是不放手。
“你說官家會怎樣?”李鸞兒笑問嚴承悅。
嚴承悅搖頭:“這可說不準,指不定官家因可憐這女子便收了她呢。”
李鸞兒一擡頭,極驕傲道:“若是旁的男子或者真收了這女子,只你和官家我敢打賭絕對不會。”
“爲什麼?”嚴承悅笑着問,一臉的寵溺之色。
“你嗎,我憑的是感覺。”李鸞兒眼珠子不轉的看向窗外,有些漫不經心道:“官家我倒是瞭解一些,甭看官家和先帝一樣重情又是仁厚的,可他性子實在有些貪玩,且素來喜明快豔麗之人,尤不喜那一臉寡淡哭哭泣泣的女人,像是……”
李鸞兒一指那還在哀哭的女子:“這種女人,官家只會覺得晦氣。”
她話音才落,便見德慶帝一臉的厭惡之色,伸腳將女子踢在一旁,又使勁的拍了拍衣襟,拉着李鳳兒頭也不回的進了豐宜園。
嚴承悅一翹大拇指:“鸞兒高見。”
李鸞兒失笑:“我剛剛還說十個男人有九個見了那女子怕都要心憐幾分,只沒想到你和官家都是那十個中的一個。”
嚴承悅低低而笑,李鸞兒倚着窗問:“第三種女子是哪一種?”
嚴承悅垂頭笑道:“便是走在街上忽有那偏生是丫頭扮成男兒狀,上前與你說要請你喝茶吃酒,請你往酒樓一會,你去了之後,便見到神清秀美的女扮男裝的小娘子一臉歡喜的說與你投緣,這等豔福也是躲之不及的。”
他這話一時說出來,李鸞兒正喝茶呢,忽然就噴了,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指向自己:“便是我這等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嚴承悅笑着點頭:“極是,在下算是豔福不淺呢。”
“只是,我並不曾叫丫頭請你來。”李鸞兒笑的一臉明麗,幾乎晃花了嚴承悅的眼:“反而是公子您請我過來相會的,公子若真想得遇豔福,說不得哪日我真帶瑞珠扮上男裝,也照你說的來上這麼一場。”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嚴承悅拱手施禮,兩人對視一眼,都笑將起來。
這邊笑意未住,卻見豐宜園出來兩個公子哥,其中一人走向那賣身葬父的女子,另一人緊隨其後,先前穿着樸素些的公子哥拿出碎銀子來,後邊那穿着華麗的公子摸出個銀元寶,那女子見了,趕緊拽了華麗公子的衣襟哭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