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澄清昏迷後第87天, 清晨。
安閒從旁邊的病牀上醒轉,側頭呆呆看了蘇澄清幾分鐘。
兩個月前就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蘇澄清每一天都是這麼安靜地躺在那裡, 彷彿只是在沉睡。
安閒從公共洗手間打了熱水, 擰好毛巾替蘇澄清擦完臉和脖子, 又取了電動刮鬍刀將他新冒頭的鬍鬚踢掉, 然後開始給他按摩身體, 一邊給蘇澄清將自己新看的笑話。
“從前有一根火柴,有一天,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頭很癢, 於是他撓啊撓啊,你猜怎麼了?”安閒一邊揉着蘇澄清的胳膊一邊歪着頭笑, 彷彿眼前的人真的在聽着一樣:“他把自己給燒死了!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
“還有一個, 有一隻公鹿, 他走啊走啊,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你才他變成了什麼——是高速公路!哈哈!”
……
蘇媽媽提着早餐站在門口,看着這個一直在自說自話的青年男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那天他低頭站在病牀旁對自己和老伴說和澄清是愛人的時候,心中不是不難以接受的。可是兒子已經變成這樣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了, 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戀還重要嗎?
更何況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還是在請求他們給他一個可以照顧澄清的機會, 這麼久以來, 他甚至比他們兩個爲人父母的還要認真。若不是萬不得已要離開, 幾乎是整天都呆在病房裡。
她甚至在背後偷偷問丈夫, 留他在這裡會不會害了他耽誤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和他委婉地說不要再對澄清這麼好了,可是往往她還沒說到正題上, 安閒便先知般轉移了話題。
有一個人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兒子,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還重要嗎?蘇媽媽心裡自然有自己的答案。
調整好語氣,蘇媽踏進病房:“在和澄清聊天吶?快過來先來吃了早餐先。”
安閒衝蘇媽笑笑,道:“嗯!阿姨你先吃,我給澄清按完右手。”
蘇媽笑着點頭,坐在一邊喝豆漿,心裡滿是苦澀。
下午,護士過來說外面陽光正好,提議帶病人出去逛一逛。
安閒立刻取來了輪椅,在護士小姐和蘇媽媽的幫助下將蘇澄清送到了樓下花園裡。
伸手到蘇澄清的身前,將毯子蓋嚴實了一點,坐在花園的長椅上一起曬太陽,時不時還得將蘇澄清歪下去的身子扶正。
蘇澄清已經昏迷了近三個月,原本就白的膚色更顯得蒼白,在陽光下甚至隱隱有些透明一般,可以看到細微的血管。
不遠處的圍牆牆頭上,一隻雪白的貓來回踱着步子。突然身形一動,從牆上跳了下去,轉眼便到了安、蘇兩人的跟前。
安閒正在給蘇澄清掖毯子,沒有發現腳下的白色小貓。
小貓伸出自己爪子去抓安閒的褲腳,“喵喵”的喚着。
安閒終於被吸引了注意力,騰出一隻手將小貓輕輕地拉開,道:“小貓乖,別鬧。”
小白貓被安閒推開,依然不依不饒,甚至變本加厲地伸出利爪抓安閒的鞋子。
幾次三番下來,安閒終於不耐煩,一邊護住蘇澄清,一邊起身打算另尋他處。
誰知小貓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跳起來揮着爪子對着安閒的手臂就是一抓,安閒吃痛,甩着手臂吼道:“滾開!”
就在旁邊不遠處的一位護士小姐走過來,一臉不解地問道:“這位先生,你還好嗎?”
安閒將自己的手臂送到護士面前,指着地上的小貓沒好氣地反問道:“你覺得這樣是好嗎?這麼兇的野貓你們都不管制一下嗎?”
“野貓?”護士眼裡的迷惑更加明顯,一副“你是不是幻覺了”的表情。
安閒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他試探着問:“你看不到這裡有一隻貓嗎?就在你面前半米遠的地方。”
長相甜美的護士小姐看着安閒的模樣,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了一步。
安閒詫異地看了一眼跟前鬧得正歡的白貓。又看一眼彷彿見鬼了一般的護士,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他不敢相信的念頭。
他蹲下身子,看着跟前白色小貓的眼睛,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你……你是阿毛嗎?”
只見小貓安靜下來,鄭重般地點了點自己的小頭顱。
安閒幾乎淚盈於睫!一開始那兩個月,安閒幾乎每天都在祈禱阿毛的出現,好讓昏迷的蘇澄清能夠醒過來,甚至在路邊看到隨便一隻什麼相像的貓都要在一邊等很久,不顧別人詫異的眼光去問——是阿毛嗎?
可是,沒有一次出現過奇蹟。
以至於他都已經接受了現在的事實,不再奢望阿毛的到來的時候,阿毛卻真的出現了!
安閒激動地抓住阿毛的一隻前爪,喊道:“你是來救澄清的嗎?你有辦法讓他醒過來對不對?”
可是阿毛卻抽回了自己的爪子,往後退了兩步,衝他搖了搖頭。
安閒一下子從天堂墜入地獄,癱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可是阿毛卻用自己的爪子在地上划起來,安閒看着阿毛一筆一劃地畫着,不禁轉到阿毛身後。
地上寫的,是一個夢字。
安閒不明所以地看向阿毛,只見阿毛衝着他又叫了一聲,擡起爪子指了指他的胳膊。
安閒低頭,竟發現剛剛還在流血的傷口竟然已經不在了?!襯衫沒有抓壞,手臂也光潔如初!
再看看周圍的人,槐樹下坐的那位老人似乎每次走過他都坐在那裡,樟樹下的石桌旁在下棋的一直是那兩個人,還要對面草坪在玩球的小孩……
“這是……這是夢?!”安縣不敢置信地望向阿毛,可哪裡還有白貓的身影?!
漸漸的,坐在輪椅上的蘇澄清,站在旁邊的護士,對面的小孩,安閒身邊的一切都慢慢開始模糊起來!
安閒慌張地撲向漸漸消失的蘇澄清,卻直接將他整個人撞成了碎片!彷彿是撞到了一片玻璃!
來不及穩住身體,木製的長椅已經在眼前……
“砰”!
再一次睜開眼,對上的是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
眨、眨、眨。
安閒猛地坐起身子!
“澄清!!!”
蘇澄清捂住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眼淚都下來了,直道:“哎喲,痛死我了!”
安閒抓住眼前人的肩膀,激動道:“真的是你嗎澄清?你醒過來了嗎終於?”
看着語無倫次的安閒,蘇澄清雖然被搖的七葷八素,可是仍然忍不住感動:“是我是我。噩夢過去了……”
安閒抱住蘇澄清,淚盈於睫:“我以爲……我以爲我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好了好了……適可而止吧,兩個大男人惡不噁心啊……”
耳邊傳來阿毛冷冷清清的聲音,安閒轉過頭,看着站在牀邊的男孩百思不得其解。
“是這樣的啦……”蘇澄清一邊摸着自己的鼻子一邊替安閒解釋起來。
原來安閒撞上蘇澄清房裡的電腦桌便暈了過去,恍惚之中做了一個夢,夢見時光倒流,可是卻只找到了變成植物人的蘇澄清。可是奇怪的是,安閒的夢境卻連通了家裡所有人的夢,所以蘇爸蘇媽和蘇澄清因爲安閒的作用都做了同一個夢。
蘇澄清在夢裡是植物人,所以和夢中世界的精神聯繫實際上是最淺的。於是阿毛第一個便是讓蘇澄清醒了過來,可是安閒卻一直沉浸在夢裡醒不過來,以至於阿毛必須運用精神力進入他腦內去提醒。
“可是,爲什麼阿毛沒有陷入夢裡?”安閒問。
“或許是阿毛和我們本質不一樣吧。”蘇澄清攤手。
阿毛冷哼一聲,輕聲道:“我怎麼可能被你帶進夢裡?”
“還有,爲什麼我會有將人帶進我的夢裡的能力?”安閒望向阿毛。
同樣不知緣由的蘇澄清同樣看向阿毛。
阿毛握拳咳嗽一聲,掩飾自己同樣不明白的尷尬,然後支支吾吾道:“或許是被能量干擾吧……”
“可是……”安閒還想追問,阿毛立刻打斷他,說道:“沒有什麼可是啦!這麼一弄焉知非福呢!我可以將這個夢境順水推舟轉化成蘇爸蘇媽的記憶,那麼至少,蘇爸蘇媽是不會反對了……”
蘇澄清聽了阿毛的話,看向坐在自己身邊仍然緊握着自己的手的男人,仍然忍不住低頭紅了臉。
安閒看到蘇澄清的反應,急忙表明自己的態度:“我們家完全不會有意見!!”
東方的天際,陽光衝撞開雲的遮擋散發開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