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楊家橋之戰陳三撿了條命,但他知道回城左田也不會輕饒他,因爲他酒後的一句失言,差點就讓保安大隊和皇軍全軍覆沒,如果左田追究起來也同樣嚴重到可以掉腦袋,所以他一見到暴跳如雷的左田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兩腿同時抖得厲害。
“你的,豬!”左田一下跳到陳三面前,嘴裡罵着手就打到了陳三的臉上,左右一陣響亮的耳光之後,可能是手打疼了、麻了,左田乾脆抽出挎在腰間的東洋刀,雙手舉過頭頂,對準陳三的腦袋直劈下來,嚇得陳三哇的一聲癱坐在地,他本能地將頭一偏,晃眼的東洋刀就從陳三的左耳上滑過,瞬間,一隻乾瘦的耳朵就像一片殷紅的樹葉飄然落地。
“太軍饒命!太軍饒命啊!饒我……一命吧!”陳三雙手抱頭,仰面哀求。
左田根本聽不進耳朵,嗚哩哇啦的再次舉起軍刀,像頭失控的野獸。
“太軍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陳壽山不知道什麼已經來到門前,一腳門外一腳門裡,連聲顫抖着叫喊。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左田面前,鞠躬抱拳,求情道:“太軍息怒!太軍息怒!念小弟對皇軍一片忠心,暫且饒過他這次的疏忽,讓他帶罪立功!”
左田將軍刀停在半空,轉臉瞄一眼驚魂未定的陳壽山,皺了皺眉,一個念頭閃過腦際: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陳家人還有用場。於是他深重的哼了一聲,緩緩放下東洋刀,狠狠的往陳三屁股上踹了一腳,罵:“滾!”
陳三的命算是保住了,他捂着血淋淋的半邊臉,連滾帶爬離開了左田的作戰室。
夜晚,桂芬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俊朗的少年在湛藍的天空下,腳踏爛漫的野菊花健步如飛,而桂芬飄然緊隨其後,邊追邊喊:”國樑……國樑……等等我呀!”那聲音甜潤優美,迴盪天宇。桂芬追呀追呀,眼看就要抓住國樑飄舞的衣襟,天空突然烏雲密佈,天地漆黑一片,在烏雲的頂端盤坐着一個猙獰獠牙的男人,這個男人胳膊很壯,長滿茅草一樣的黃色汗毛,而且還可以無限伸展,他很快就抓住奔跑着的李國樑,像提小雞一般輕鬆,直接把李國樑提到雲端,漸漸的就不見人了。桂芬嘶喊着伸出雙手拼命去抓李國樑,卻被一聲真切的叫喊驚醒,桂芬費力的睜開眼睛,清楚的看到身旁睡着的陳三手捂耳朵,疼得縮成了一團。陳三大聲罵道:“你這賤貨!抽啥瘋呢?想疼死老子呀!”
轉眼天氣寒冷。桂芬這兩天老覺得心裡堵得慌,有時候就像是丟了魂似的,東西明明拿在手裡卻還到處去找那個東西,或者東西一放下就恍恍惚惚的老想不起放哪兒了。後來還是小梅說醒了她:“三少奶奶,明天就是冬至節氣了,八成是死去的親人跟你要寒衣穿呢。”
“呀,你要不說我還真的忘了明天就是冬至,怪不得這兩天我老是覺得心裡好像有啥事沒做呢,就是這些事,就是這些事!”桂芬十分肯定的說。
第二天一大早,桂芬就跟小梅一起去買了一些祭品來到母親的墳地,她把母親生前最愛的煙土和一副精緻的牌九擺放到墳前,爾後雙膝跪地輕聲唸叨:”媽,你在那邊一定很孤單無聊吧,今天我把你最喜歡的東西都帶來了,往後,你就可以在天堂盡情的玩耍和享樂了,再不用顧及人間的煩惱和痛苦了。”桂芬唸叨着、想着母親可氣可恨可憐又可悲的一生,鼻子一酸,淚水不由就流出眼眶。
當然,這酸楚的淚水也是爲無助無望的自己而流。桂芬跪在母親的墳前哭泣一陣思想一陣,胡思亂想一陣又難過的哭泣一陣,直到一大疊紙錢燒完才起身去了李國樑父母的合葬墓。
說是合葬墓,其實還沒有別人家的單墓大呢,不過,在那人心惶惶的亂世能有好心人將老夫妻入土爲安已經很不錯了。現在,墳墓上已經長滿雜亂的蒿草,寒風吹過唰唰作響,顯得格外悽婉荒涼。桂芬來到墳墓下方,準備下跪給二老磕三個響頭,這當兒,她掃眼看到墳墓下方有一堆燒過的紙灰,看樣子是才燒不久的新灰。桂芬先是沒在意,以爲是李家近親可憐二老沒後人了,順帶給二老送點紙錢。可是桂芬再一想,好像以前聽李國樑說過,他爺爺奶奶是逃飯過來的外鄉人,到他父親這輩又是單傳,在此地根本就沒有族親,那這墳地的紙會是誰燒的呢?桂芬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人來——李國樑,難道他還活着?但僅是一瞬間的閃現桂芬就即刻就否定了自己的胡猜亂想,怎麼可能呢?明明是自己的幻想罷了。想來想去,能說得通的理由也只有左鄰右舍,或者是李父生前好友所爲,因爲,二老活着的時候開了個雜貨鋪子,爲人做事都很誠實,所以人緣好生意也不差,有人給他們送些買寒衣的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現在,桂芬收回胡亂飄忽的思緒,跪在二老的墳前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划着火柴點燃剪好了的一片一片圓圓的紙錢,她邊添紙邊唸叨:“大伯大媽,天冷了,我給你們送錢來了,你們快領去買些防寒的棉衣吧。雖然我做不了你們的兒媳,但從小你們就把我當親閨女一樣疼愛,現在我就是你們的女兒了,我要替國樑盡孝,以後所有的祭日我都來給你們送錢花,國樑是英雄,你們也是,我不能讓英雄受凍捱餓。”
這時,一陣狂勁的旋風從西北方向打着轉兒卷將過來,剛好從桂芬身邊掠過,一下就把還未燃完的片片紙屑卷向空中,頓時,桂芬覺得眼前一片迷朦,猶如黑色的沙塵暴瞬間將整個人都包裹進去。桂芬驚恐的捂住雙眼,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等待那莫名的旋風颳過。眨眼功夫,旋風裹卷着一團黑雲般的紙灰緩緩的移向遠方,爾後慢慢在空中飄舞、升騰。桂芬揉了揉眼,在迷迷茫茫的塵霧裡似乎看到了若隱若現的大伯和大媽的身影。
清理完戰場,楊震山把在鬼子背後打冷槍的那幫兄弟請到了家裡,好酒好菜擺了幾桌。席間,一個身材敦實滿臉鬍子的年輕人來到楊震山身邊,他單膝跪地,雙手捧着一杯燒酒舉過頭頂,大聲說:“晚輩石魁率隊前來投奔楊司令!”
楊震山濃眉一揚,“石魁?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石魁答:“楊司令您可能不認識我,可我早就認得您老了。”
楊震山聽着有點懵,張大嘴巴等待眼前這個年輕人給他講清道明。
石魁進一步解釋:“我家是石子崗的,石堆子就是我爸。”
”哦……石子崗最窮的那個石堆子就是你老子?”楊震山問。
石魁羞愧的應了一聲,然後低聲說:“那時候我爸拿不出拜師費,就去山裡打獵賣錢,結果土獵槍爆了,把自己給炸死了。後來我只好到你們楊家武場偷看,偷學了點皮毛,但是在我心裡,您老早就是我恩師了。”
楊震山聽着心裡一沉,單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意味深長的說:“慚愧呀!你老子死的有些可惜呀!”沉默了一會,楊震山的目光落在了石魁的着裝上,又問:”那你這身黃皮是怎麼回事呀?”
石魁往自己身上一瞅,連忙解釋:“是這樣的,我原來一直在陳家做家丁,後來日本人來了,陳家人做了漢奸,把我們也編進了保安大隊。”石魁邊說邊麻利的脫下身上的黃皮。”這回我從陳三嘴裡得知左田計劃偷襲你們,我一想,這可不是小事,就趕緊派人給你們送信,好讓你們有個準備,想着等你們雙方真的打起來了,我再跟我那幫鐵兄弟從鬼子背後突然插上一刀,只有這樣纔有可能打破左田的計劃。”
聽石魁這麼一說,楊震山豁然明白了一切,他騰地站起身,一把扶起跪着的石魁,可着嗓門說:”哎呀!你可是我們的大恩人哪!好啊,我啥都不說了,一切都在酒裡,咱們爺倆連幹三個滿杯,好好慶賀一下!”
石魁也不客套,站起身就迎着楊震山的酒杯脆脆的碰了一下,說:“那晚輩就有失規矩了,這酒應該是我敬您老的!”
”今天就沒那麼多規矩了,怎麼爽快就怎麼喝!以後就都是自家兄弟了!來來來!吃好喝夠,盡情就好!”無意中得了一名猛將和一幫抗日弟兄,楊震山自然興奮得不能自控,他連着跟石魁喝完三杯之後,又跟石魁帶來的兄弟們共同喝下三杯,他眯瞪着眼笑呵呵的再次走到石魁身前,用拳頭輕輕的朝石魁的胸脯搗了一下,不客氣的說:“你小子偷學了我楊家拳,今天我就不懲罰你了,從今往後,你就算是我楊震山的弟子了。”
石魁的倒戈,對楊震山來講無疑是如虎添翼,而對左田來說那就是從他身上活生生的割了一塊肉,疼得他又是蹦又是跳,自己親手武裝起來的隊伍就這樣白白的送給了對手,一想起這些,左田就想宰了陳三。